輝白的月色将趙明州的腳印外緣鍍了一層銀邊,同樣的光芒也曾在數日前,映亮了紀春山眸中的殺意。彼時,趙般般從夢中驚醒,正看到紀春山正騎在她的身上,十指緊緊扼住她的咽喉。
紀春山已經懷疑那個“人”很久了,從揚州城外的山崖上救下他時,紀春山便察覺出了異常。無論是他時不時出現的怔忪,眼眸閃爍間的狡黠,突如其來的堅定,抑或是與衆不同的聰慧,這些都與他回憶中的小王爺朱由榔失之毫厘,差之千裡。那人将朱由榔扮演得很好,但可惜,終究不是他。
記憶中,第一次見到小王爺朱由榔是在一個熱得将整個人間都蒸騰出白氣的夏天。一場鼠疫将道觀周邊的村鎮屠戮殆盡,餓殍遍地,小道士紀春山随着師父寒雲道人關了山門,到南邊謀求生路。
師徒倆過分樂觀地估計了這一趟有去無回的旅程,很快盤纏便用完了,師徒倆從仙風道骨的道長變成了衣衫褴褛的乞丐,跟随着南下的流民一路乞讨。師父寒雲道人年歲已高,早已承受不住風餐露宿的锉磨,在一個雨夜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年僅六歲的小道士紀春山再無依靠,不得不混在城外的小乞丐中摸爬滾打地過日子。夏去秋來,秋往冬至,城裡流浪的狸奴們在一場大雪後再難尋到,城外的小乞丐們也病的病,夭的夭,隻怕等不到下一個春日。
在一個呵氣成冰的清晨,紀春山被同伴從睡夢中搖醒。
“快起來,城裡的貴人發慈悲了,要施粥呢!”
紀春山揉着眼睛,抱怨道:“發什麼春秋大夢,還沒到正月呢,哪個貴人撿這時候裝聖賢?”
同伴氣得用胳膊肘怼了紀春山一把,恨聲到:“我說不過你,你就說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
紀春山眼睛一眯,笑得像隻曬太陽的小狐狸:“诶诶,别生氣嘛,我去還不行?”
就這樣,二人裹着從死去的乞兒身上扒下來的破袍服,頂風冒雪地出了門。及至到了同伴說的地界兒,大宅門口已經聚了一堆的人,皆雙腳跺地,以手掩口,借着口中哈出來的熱氣取暖,翹首以盼着貴人施粥。
這時,大門吱呀一聲開了。數名擔着粥桶,捧着陶碗的家丁魚貫而出,引來圍觀衆人的啧啧贊歎。
“你瞧瞧這湯水,米多着嘞!”
“可不是,粥皮子厚厚的,看着就香,今晚算是死不了了!”
衆乞丐一擁而上,将粥桶圍得水洩不通,紀春山和同伴個子矮小,被擠在了人群的外面。
“諸位,諸位莫要惶急,湯粥有的是,待會兒還有餅子發給大家,定讓大家吃口飽飯。”
大宅高高的台階之上,一位慈眉善目的長者捋着長須道。
衆人聞言轟然叫好,磕頭的,作揖的,搶粥的,讓湯水燙着的,熱鬧喧嚷,守衛森嚴的大宅門口成了菜市場,那長者也不嫌不惱,隻是撚着手裡的佛珠,微笑而立,像尊請到人間的佛爺。
而紀春山的目光,卻被長者領着的男孩兒吸引了。他從未見過那般精巧漂亮的孩子,那冰瓷鑄成的小臉兒被寒風刺得紅撲撲的,狹長的眼睫毛茸茸的,簇擁着一雙黑葡萄般盈亮的眼睛,紀春山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那男孩兒似有所察,也尋着紀春山的目光望了過來,半晌,咧嘴笑了。
隻見男孩兒踮起腳,沖着長者的耳畔小聲說了些什麼,長者寵溺地撫摸着男孩兒的腦袋瓜,也向着紀春山看了過來,沖他招了招手。
紀春山一怔,松開了夥伴的手,向着台階上瓷娃娃般的男孩兒走了過去。
還沒走到男孩兒身邊,一包帶着屋裡熱氣兒的包袱便被塞到了懷裡,一名下人擋在了紀春山和男孩兒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