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覺得分明是觸手可及的東西,但實則為水中月鏡中花,若真的伸手去觸摸,便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
由此,幼時的屠蘇看着好好的,實則很怕師尊或是他對其有負面的想法,常常自怨自艾。
隻要對方的态度稍微有一點點變化,屠蘇就很像是剛剛才把觸角伸出殼子的蝸牛一下全部縮回了殼子的最裡側去。
也因着這種情況,屠蘇這個愛鑽牛角尖兒的習慣,真的曾經一度很令他頭疼。
隻要屠蘇認為自己錯了,你再怎麼跟他說,他沒錯,他還是會認為你在诓騙他,你在為他寬心,實際上他錯得離譜。
這種情況在玄古居的時候,簡直就叫做是輪番上演。
那時,他即使知道,屠蘇是焚寂劍靈,但卻仍舊難以去将他當做焚寂劍靈對待。
也是由此,才對屠蘇産生了感情。
并且,從實際上而言,屠蘇确實是屠蘇。
唯有煞氣發作的時候,才能感覺到焚寂的力量。
他自然可以将屠蘇當做一個普通的孩子去對待。
因着那時的他是首席大弟子,手中有教導師弟們練劍的責任。在那個時候,他就非常明顯地感覺出了屠蘇的武學天賦。屠蘇的天資真的比前山那些弟子強上太多,在習劍練劍一事上也省心太多。
當他就要這麼認為屠蘇是個省心的孩子的時候,卻給了他晴天霹靂——屠蘇是一個極愛鑽牛角尖兒的家夥兒。
這簡直比那些弟子把劍練得糟糕還要讓他感到痛苦。
然而,這還不是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來源于兩者之間的糾纏。
鑽了牛角尖兒的屠蘇,屢次逼得他不得不動手,非要搞得遍體鱗傷,好像才能将這個牛角尖兒給打碎,裡面那個努力鑽的人才能從坐井觀天到豁然開朗。
他在回溯鏡中見過曾經烏蒙靈谷的慘案,以及韓休甯的抉擇。除了幽都的那一段事情,他其實還算清楚屠蘇的遭遇。
也正因為清楚,再加上看見施加空明幻虛劍劍印的時候,屠蘇有多痛苦,抱起屠蘇的時候,屠蘇有多輕,他才心疼屠蘇。
其實,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他似乎生來就缺失心疼的這種功能。
或許這樣來說也不完全對,應該說是他這種心疼的感受,在遭遇同樣情況的時候,他隻有普通人一半的感覺。
這很有可能還是因為明黃色的遺存。
帝王之家,生來便是争奪,不死不休。
若真的心腸軟的跟那破布似的,怕是還不如重新投胎算了。
也正因為如此,若當他有這種心疼的感受的時候,那一定是情況非常的糟糕了。
以往不是沒有看見過很多弟子前去涵究那裡,站着進去,最後被拖着出來。
但這真的掀不起他心裡的一絲波瀾。
他常常冷淡地看着這一切,像是天墉城的那塊界碑,就那麼杵在那兒,卻古井無波。
他是首席大弟子,手中也同樣有類似涵究的處罰之權。
他也常常處罰弟子。
甚至很多時候,他還是那個監督行刑的人。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他就坐在碧雲閣的院中,看着那些犯了錯的弟子被摁在刑凳上,那些拿着刑杖的弟子輪圓了胳膊,使勁揮舞着刑杖,恨不得将人給活生生砸死。
即使那個時候知道這其中可能有人在公報私仇,知道他的處罰其實很重,但他的心當真平靜如冰。
即使那些受罰的弟子表情猙獰得到了可怖的地步。
即使那些受罰的弟子慘叫聲震耳欲聾。
他還是沒有任何感覺,隻是冷眼地看着這一切,确保責罰的執行。
他與陵陽之間,既是戰友,也是上下級。
甚至來說,他花在陵陽身上的精力也不比花在屠蘇身上的少。
如此一來,差不多的付出,便更能比較這種從心底深處傳出的微弱震顫究竟是何等模樣。
陵陽的确八面玲珑,的确處事周全。
但就像他拒絕清和一樣,他有時那種骨子裡對強權的抗衡非常的執拗。
或許這确實和他身處的宋家有關。
宋家就是一個極其強權的家族。
隻要是宋家的族長的任何決定,宋家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敢說不字。
但偏偏陵陽的父親就是敢說不字的那個人。
然而...
也許,陵陽是從他那個具有反叛精神的父親那裡繼承來了這種執拗。
也許,是他本人十分抗拒跟宋家有關的一切。
也許,還跟他去照看玉淩玉泱的時候,被宋家的人逮了個正着,拉進家族的祠堂中,遭受非人的折磨和處決有關。
總之,陵陽這個人,給他來軟的,他反而還能接受一些。
給他來硬的,很可能收獲的便是玉石俱焚。
但在不了解宋家的事情的時候,他卻不知道陵陽是這樣的人。
有一次,他跟陵陽之間關于一件事有了非常劇烈的沖突。
那個時候,他簡直不敢相信,平日裡極有分寸的陵陽會那樣強烈的反對他。
但他卻有他自己的思量。
陵陽的想法雖然不算錯,但對于他的布局而言,卻顯得迂回了些。
他不想在那麼一個時刻再采取保守的方法去做。
機會稍縱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