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少恭略一颔首:“如沁所言甚是。”
談話間,馬車已到孫府。
歐陽少恭率先下了馬車,又貼心地牽着方如沁的手,護着方如沁下了馬車。
雖然心裡還是念着這麼一份熨帖和溫暖,但方如沁卻還是有了一分距離。
面對歐陽少恭的貼心,方如沁微微颔首緻意。
歐陽少恭輕輕笑笑,松了手。
方如沁來到孫府門前,敲了敲門。
“叩~叩~叩~”
歐陽少恭跟着上前,在方如沁右側身後站定。
孫府的大門幾乎應聲而開。
小厮見到這華服女子一點也不意外:“你就是方家二小姐吧?”
方如沁落落大方地應下:“正是。”
在方如沁微微颔首的那一瞬,小厮瞧見了站在方如沁身後的歐陽少恭。
雖說這歐陽家的名号在這琴川可是如雷貫耳,這歐陽少恭又是一表人才,惹人目光,但小厮眼尖兒地認出了人,卻是不知方如沁這是何意,遂道:“這位...”
方如沁置于腹前的手,輕輕一揚:“這位是随我前來的一位朋友。”
“原來如此。”小厮聽聞方如沁對歐陽少恭的定位是朋友,心下略疑,卻也暫且按下不表。隻是将帶着疑問暗示的目光投向方如沁,“二小姐,不知你...”
方如沁輕笑着道明來意:“這次,我希望見一下郝奶娘,之前已經給孫府投了一份拜帖。她已經同意了,我們可以随時登門拜訪。”
小厮極輕地揚了一下眉,又欠身道:“可否讓我先行去通報一聲?”
方如沁點了點頭:“好。”
小厮得了應允,立刻前去請示。
方如沁和歐陽少恭就暫且站在孫府的門口候着。
歐陽少恭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方如沁的背影,眼底隐約流動着浮光。
很快,小厮回來了。
将門大大地打開,把人往裡面請:“二小姐,請吧。”
方如沁應着入内:“好。”
歐陽少恭也跟上前去。
小厮引着方如沁和歐陽少恭去了郝管事平日裡安排事務的廂房。
将人引到了,立刻通報上一聲:“管事,方家二小姐到了。”
聽聞通報的郝管事,趕緊從一堆冊子中站起身來:“先下去吧。”
小厮應下:“是。”
立刻離開了。
郝管事行動敏捷地繞開書桌,來到方如沁面前,見禮:“見過方家二小姐。”
方如沁微微捧住郝管事的手肘,笑得溫柔:“郝管事,不必多禮。”
“是。”郝管事順勢收了禮。
與此同時,也注意到了方如沁身後的歐陽少恭。
心下微微一驚。
這歐陽家在琴川當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尤其歐陽家這一代有個驚豔絕倫的獨子。
這更讓琴川的大戶人家在背地裡慕豔得緊。
個個都說,這歐陽家的風水真是極好。
代代皆有才人出。
當然,此番更是以風華絕代才學傑出的歐陽少恭為首。
在這琴川,沒人不知道他歐陽少恭的。
與此同時,也沒人不知道他歐陽家是低調慣了的。
對于他們歐陽家的人,大家心裡是敬重的,遂一般也不會随意唐突。
加之這歐陽家的家風極為嚴謹,倒也甚少見得這歐陽家的人與哪家特别親近。
許是這般,就不能有着醫者的大愛無疆了吧。
隻是歐陽家卻又确實和這方家走得近。
然而,這方家出了一個佛法精深的方太大師。
大家都覺,也許這才是歐陽家與之相交的理由——不俗。
但這些,都是猜測,并未得到證實。
郝管事心知跟着方如沁前來的人是誰,但她卻不知曉方如沁此舉何意:“這位是?”
方如沁面對這再被問了一次的問題,依舊是大大方方地答了:“這位是随我前來的一位朋友。”
隻是這心頭,卻隐約有些奇怪這孫府的舉動。
分明這琴川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這有頭有臉的人物間,彼此都知曉。
雖說歐陽少恭從琴川離開後,有個十餘年的時間沒在琴川,但當歐陽少恭遊學回來,她便給歐陽少恭做了一場盛大的接風宴。
那時,幾乎整個琴川的大戶人家都到齊了。
隻是這歐陽少恭...淡淡的...
興緻缺缺的...
卻也沒有拂了她的意思...
她心裡也大緻知道,這是歲月和醫術給予歐陽少恭的沉澱,但...
人在世間行走,哪能那麼做那缥缈雲端客?
再是纖塵不染,最後也得摔在泥土裡滾上一圈,變作人。
當年,她那般做,其實也是考量到了歐陽少恭的父親離世,以及改朝換代一事。
這皇家嘛,一朝天子一朝臣。
雖說如此,但這太醫院卻似乎無論哪朝哪代都向他歐陽家敞開大門。
當然,這也必然跟他歐陽家的醫術确實厲害有關。
然而,皇家的事情,總帶有那麼幾分神秘莫測的色彩。
可無論如何,這人,總歸是向往高處的。
哪怕那高處是搖搖欲墜的。
歐陽少恭的父親離世,對于歐陽家來說,當然是個糟糕的事情。
但那時的歐陽少恭并不在琴川,她也隻能越俎代庖了。
如此一來,這歐陽家的支柱塌了,這世間也改弦更張了,自然對歐陽少恭來說并不是什麼特别好的結果。
隻是若有這歐陽家傳承的醫術在,歐陽少恭倒也有一份可以再次進入那個高台的入場券。
組織這麼一場接風宴,其中所花費的精力,當然是極大的。
不過,她一直都覺得特别的值。
如此,在宴會上,歐陽少恭便能多認識一下改弦更張之後的朝廷要員。
這般,随便一個舉薦,歐陽少恭便能輕松入職太醫院。
這無論對歐陽家來說,還是對歐陽少恭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隻可惜,在那熱熱鬧鬧的宴會上,歐陽少恭始終一副淡淡的樣子。
好些湊上前來說話的人,都被歐陽少恭不着痕迹三言兩語地給打發了。
雖說歐陽少恭也沒有得罪人,但...
那時,她以為是歐陽少恭舟車勞頓,才沒有精力來應對這些事情。
但這些年來,歐陽少恭都深居簡出,隻顧着那樣一方小院兒。
偶爾,她也在想,是不是這些年的經曆讓歐陽少恭變得不一樣了。
但一想想曾經那個陪她走過風雨的少年也是這般對熱鬧提不起興趣的樣子,又覺得應該是她多想了。
一直以來,但凡這方家比較大的宴會,她都會叫上歐陽少恭。
總想着這歐陽少恭什麼時候能夠想通,還是走上仕途。
但一直以來,歐陽少恭都隻是個做客的模樣。
雖然也會和那些人推杯換盞,但卻總是若那仙人般,飄然而去,卻不留一絲痕迹。
每次見着這樣的歐陽少恭,她總會在背地裡輕輕歎上一口氣。
...這麼多年,這麼多場宴會...
這孫府即使是這琴川比較邊緣的大戶人家,也沒道理不認識歐陽少恭。
加之,也許他們這些做主子的不太清楚這琴川到底有些什麼大戶人家,但這些幾乎是跟随第一代主子發展而來的當家管家,卻是對這些事情門兒清的。
郝管事應當是知曉歐陽少恭的。
即使那常常更換的開門的小厮不知道。
所以,郝管事這麼問,到底是為了什麼?
方如沁對于這反複出現的問題,在心底裡引發了更多的疑問。
然而,更讓她覺得匪夷所思的,還在後面。
郝管事聽得方如沁的解釋,未置可否,反而是目光越過方如沁的肩頭,投向站在方如沁身後一側的歐陽少恭:“敢問如何稱呼?”
方如沁忍不住地眉毛一挑,甚至差點脫口而出就要質問郝管事是什麼意思。
但郝管事的做法委實有些令她吃驚,讓她連問話都忘了。
感受到郝管事投來的目光,歐陽少恭倒是一瞬之間便已經明了對方是什麼意思,隻是輕輕颔首,報上名号:“鄙名歐陽。”
歐陽少恭的嗓音一直都溫柔似水,聽得人心頭舒暢。
這麼短短的四個字,當然也拉回了方如沁的神志。
方如沁微微一怔。
歐陽少恭他...怎麼會這麼說?
郝管事她又為什麼會...
難道...是孫家在問,此番會面,他歐陽家到底在這麼一個會面中處于什麼立場嗎?
這...
若是如此的話,歐陽少恭不報出完整的身份,那才應當是對的。
這...
此番是不是讓歐陽少恭為難了?
之前,歐陽少恭便說此事他若出面不太方便...
這...
可這樣一件事,僅僅由她一個人來,她...
方如沁輕輕垂了垂眼。
郝管事聽得歐陽少恭的答案,呼吸微微一松,向着歐陽少恭點頭緻意之後,這才收回目光來,看向方如沁,十分真誠:“上次,方小姐投放的拜帖,語焉不詳。這次,不知方小姐可否詳細說明一番?”
方如沁收了心思,按照早就打好的腹稿,一一道來:“是這樣,我們方家還有個排行末尾的男丁。現如今,也到了該嫁娶的年紀。我尋思着為他定下一門親事,遂向孫府投了一份拜帖。我聽說,孫小姐知書達理,如芝蘭玉樹,便心生向往。作為家弟的二姐,我感覺孫小姐與家弟比較合适,才冒昧登門拜訪,還希望不要唐突了孫小姐才是。”
郝管事微微沉吟:“原是如此。”
嘴角勾出一抹淡笑:“我家小姐也适逢婚齡,正想尋一位如意郎君。”
方如沁一聽,此事有門兒,這心下自是歡喜:“如此倒是合适了。”
郝管事帶着親切的笑意道:“不知令弟的情況如何?”
說起方蘭生,雖然方如沁知曉,方蘭生那般頑劣的模樣在這人生大事之前,肯定是早早地會被拉進黑名單裡去,但她确實希望方蘭生能夠穩定下來,也覺得孫家的條件與方家旗鼓相當,好好商談一番,還是能夠有個如意結果的。
方如沁臉上僅是燦然的笑,語調微揚:“家弟現目前還在學堂念書,逐步地也在接手家裡的生意。人長得還算标緻,心地善良,做事兒也比較勤快,脾性也較為溫和。”
歐陽少恭聽得這貨不對版的方如沁對方蘭生的描述,饒是他修養再好,也忍不住地喉頭梗了一梗。
忽而,他發覺,這孫月言還真是個苦命人,竟要面對像方蘭生這樣的丈夫。
若是如此,或許一病不起,倒還是個好結果了。
好歹這方蘭生再糟糕,也不會對一個垂死的人如何。
郝管事認真地聽着方如沁的描述,聽完又忖度片刻之後,這才緩緩道:“這般情況,不如讓他們見上一面再說?畢竟是要長久,還是應該看看他們本身合不合拍。若是連面都不見,就貿然定下親事,恐怕日後要落得埋怨了。”
方如沁一邊在說,當然也在一邊觀察着郝管事對方蘭生的态度。
但這郝管事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她也确實沒有看出,這到底是許還是不許的意思來。
隻得順着對方的話頭,問道:“不知管事以為什麼日子合适?”
郝管事頓了一頓,看向方如沁:“要不就明日吧?”
方如沁心下盤算幾許,應了下來:“好。”
郝管事提議:“這樣,下午我派人送一份請帖到方府上,明日晚上,方小姐攜令弟前來行晚膳即可。屆時,安排他們見面。”
方如沁笑着應下:“好。”
郝管事又道:“若是他們覺得合适的話,我們就把日子定下來吧。”
方如沁當然是如此希望的:“好。”
又再對第二天晚上的晚膳确認具體事項之後,方如沁才與歐陽少恭一道離開。
方如沁感到今日的一切都很順利,心下當然是有幾分輕松的。
卻也忘了,她今日帶着歐陽少恭來的真正目的。
上了馬車,方如沁依舊還沉浸在一種若是就此能夠把方蘭生的心給收回來,能夠讓方蘭生沉穩下來就好了的氛圍之中。
歐陽少恭看着坐在他對面的方如沁,喜悅之色溢于言表,倒是大緻對方如沁的想法可窺知一二。
但今日前來孫府的一切卻出奇的順利,這不得不讓歐陽少恭感到有些奇怪。
這方蘭生闖的禍簡直就是數不勝數。
在這不大不小的琴川可是出了名的。
估摸着就沒誰不知道這方蘭生就是個潑皮的。
但面對那麼貨不對版的描述,甚至叫做是純屬胡說的描述,這郝管事竟然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
連同他都對方如沁的胡編亂造感到驚訝。
這...
尤其,今日說是來拜訪孫小姐,卻并未見得本人不說,那郝管事也應當知曉方如沁帶他前來的可能目的...
這琴川有那麼多大戶人家,無論這每一家是做什麼的,對這彼此聯姻的事情,那都是十分慎重的,生怕自家吃了虧,或是與其他行當的産生矛盾什麼的。
這孫家的态度...
确實有些奇怪。
之前還有過預計...
這是...
歐陽少恭微微定了定神,換了一副憂心又細心的面孔,眼眸似水地看着方如沁:“如沁,今日我們都未見得這孫小姐,莫非那些傳言為真?”
方如沁一怔。
這...
對啊~
今日...她帶着歐陽少恭來,不就是為了...
窦叔還提醒過的。
這...
瞧着方如沁一愣,歐陽少恭完全确定,方如沁是根本把這個茬兒給忘了。
眉心不由輕鎖。
想得歐陽少恭當初提醒的有關傳宗接代一事,以及這婚約的事,方如沁有些歉意道:“暫且不知。如此,也隻好麻煩你明日與我再來一趟了。”
歐陽少恭擺擺手,并不挂心:“無礙。”
眉眼間暈着兩分屬于長兄的關懷:“既然小蘭與孫家小姐相識,如沁方才何不道明?”
方如沁微微别過眼去,目光遊移不定:“孫小姐這位奶娘對于此事究竟是什麼态度還不好說,我也不願一開始就把此事說的太死。她雖然對于兩家聯姻一事看上去态度還算不錯,但也有可能是對我們方家暫時不予置評。此事,還是等着明天他們見了面再說吧。若是蘭生和孫小姐認識的話,明日的一切會顯得順利很多,如此也應該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打消對方的戒心。否則...再說,蘭生他...之前十分頑劣,坊間對他的評價估計也不怎麼樣。孫小姐的奶娘對蘭生有一定的戒心也應當理解。但願明天蘭生表現良好,如此不僅僅他的婚事可以敲定,而且也可以打消那些傳聞。”
歐陽少恭聽聞方如沁的打算,再一看方如沁的模樣,面上是松了口氣:“嗯。”
但那心頭卻升騰起了對第二天晚膳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