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方府門前之時,倒是還早。
剛好還就隻有歐陽府的馬車在。
歐陽少恭和百裡屠蘇下了馬車。
跟在歐陽少恭的馬車之後,還有一輛馬車,此時也跟着停下,老付從上邊兒下了來,去到歐陽少恭身邊。
歐陽少恭拿過老付送上的之前方府的請帖,交給方府的老窦:“這是歐陽府的請柬。”
“是。”老窦一見熟人來了,就連請柬都沒打開驗上一驗,立刻就請人入内,“請~”
歐陽少恭微微颔首,算作應下。
攜百裡屠蘇入内。
此刻,老付才慢悠悠從懷中拿出一份文牒,交給老窦。
這份文牒就是歐陽府送上的賀禮清單。
老窦接過,也是匆匆看了一眼,便請人入内。
老付回到馬車之上,遣小厮從方府的西門而入。
那個方向,是所有大戶人家的仆役所走的專用通道。
也就外間才不覺得,進了方府,那是到處都是紅色的海洋。
紅色甚至多得令人眼暈。
百裡屠蘇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此刻,竟略略有點後悔,為何要聽歐陽少恭的,吃下那個含片。
這會兒,真是想要暈過去都不行。
這也太...
到處是紅色就算了,這方府幾乎把所有琴川的名流都請了來,人山人海。
還個個都穿金戴銀,閃瞎人眼。
又人聲鼎沸。
百裡屠蘇感到很不自在。
衆人一瞧,歐陽少恭來了。
立刻就一窩蜂地要湧上來。
無論是來打個照面的,寒暄兩句的,還是别有用心的。
歐陽少恭笑着與幾位寒暄之後,發覺百裡屠蘇的呼吸急了一些。
再一看百裡屠蘇有點束手束腳的模樣,大緻知道百裡屠蘇此刻是個什麼情況,輕輕攬了攬百裡屠蘇的肩,笑得溫柔:“屠蘇,别緊張~跟在我身邊就好~”
百裡屠蘇很想皺皺眉頭,但想到歐陽少恭說過,這種别人大喜的日子,不能表現得悲傷沮喪什麼的,隻能是勉力地提起嘴角,應了一下:“嗯~”
歐陽少恭看出了百裡屠蘇的勉強,卻隻是笑着拍了拍百裡屠蘇的肩頭,當做百裡屠蘇應下了。
片刻,又有人圍了過來。
歐陽少恭放下手,繼續開始帶着令人如沐春風的笑,一一寒暄,聊上兩句。
百裡屠蘇就在一旁,保持着禮貌的微笑。
臉頰都發酸。
才剛剛與一波人寒暄完,又來了一波人。
簡直就是沒完沒了的。
“見過歐陽公子。”
“見過歐陽公子。”
百裡屠蘇的耳畔全是疊聲。
然而,被人圍着,連個逃跑的路都沒有。
百裡屠蘇感覺,他都快要保持不住微笑了。
歐陽少恭在與其他人寒暄的間隙,也在觀察着百裡屠蘇的情緒。
感覺到百裡屠蘇的内力有了稍微激烈一些的震蕩之後,歐陽少恭才借口去看看方如沁,從一大波人中,帶着百裡屠蘇脫身。
來到走廊,人少了很多,百裡屠蘇内力的激蕩一下就平緩下來。
歐陽少恭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帶着百裡屠蘇往方府後院——方如沁的住所而去。
一路上,還輕微提點百裡屠蘇,别總是笑,還是跟人說上兩句話。
萬一遇上個興味相投的朋友,也是好事。
百裡屠蘇表面說着好。
但心頭卻想着,這樣一個跟他無關的婚宴,到底何時才能結束。
他...确實是個外人啊~
歐陽少恭當然看得出百裡屠蘇的無奈,但...
誰人又不是在無奈這個沼澤當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奮力掙紮呢?
每掙紮一次,不過也就得個片刻的喘息之機。
若不繼續掙紮,最終隻會被吞噬。
果然是被陵越當個寶貝在寵啊~
今次,可要好生将這個肮髒的世道撕開給陵越的寶貝看看~
還真有點難以想象被污染了的淨土,到底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會不會像尹千觞呢?
若是如此,倒是美妙得很了~
歐陽少恭的心下,愉快得很。
歐陽少恭心裡的那隻狐狸甚至笑得直打滾兒。
剛一來到後院兒,歐陽少恭和百裡屠蘇就見得了老窦。
歐陽少恭一瞧,立刻明白過來,這是全琴川有頭有臉的,都到齊了,作為迎賓的老窦便閑了下來,開始調度其他事情。
心下想着此事,但面上,歐陽少恭卻是笑着與百裡屠蘇走了過去。
老窦見得歐陽少恭往這後院而來,竟一時之間說不清這心頭應當是個什麼滋味。
其實,在這琴川,可以這麼來說,沒有哪家的女子不想嫁進歐陽家的門。
畢竟,歐陽少恭确實是個極為優質的夫婿人選。
家族,要底蘊有底蘊。
家産,永不會斷絕。
身份,肯定受到天子的青睐。
上無高堂,又是獨子。
還本身就一表人才,優雅動人。
一手窺天道的醫術加之那一手美妙的琴音。
還謙謙君子,溫文如玉。
知書達理,文采飛揚。
簡直就是完美的夢中情夫。
然而,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方家實則也是排不上号的。
畢竟,士農工商啊~
歐陽家就處于“士”那第一等層。
而方家則處于最末端的“商”。
如此差距...
加之學識上的差距...
再加之家族上的差距...
即使現在老爺也是名動天下的方太大師,但遁入空門,就意味着與世俗無關了。
再是名動天下,也為方家帶來不了實際利益。
其實,連名頭上的利益都沒有。
這般情形之下...
倒也難為歐陽少恭願意與方家結下深厚的情誼了。
隻是...
這些年來的種種,他能夠看出方如沁到底有多在意歐陽少恭,到底有多喜歡歐陽少恭。
然而,心中所想與現實之間,總要擇其一。
面對方如沁願意選擇魯逸文一事,他其實是深感欣慰的。
畢竟,唯有如此,這方家才會确實有後啊~
哎~
一時之間,各種情緒在老窦的眼中激蕩,但老窦的嘴角卻保持着得體的微笑,微微欠身:“歐陽公子,這邊請。”
“好。”歐陽少恭略一颔首。
又看向百裡屠蘇:“屠蘇,跟我一起去。”
老窦在前方引路,歐陽少恭和百裡屠蘇就跟着而去。
很快,歐陽少恭和百裡屠蘇就被迎進了方如沁的房間。
老窦也非常識趣地離了去。
他知曉,此刻歐陽少恭前來,多半是為了與方如沁之間的情誼,而方如沁也應該有話要和歐陽少恭說。
如此,就算做不了夫妻,也不應該把這因緣給斷了。
方如沁的閨閣也被布置得十分喜慶。
紅簾。
紅棗。
紅燭。
百裡屠蘇并不知曉,這陌生男子是不能在女子出嫁前進入其閨閣的。
隻是跟着歐陽少恭入了内。
有歐陽少恭在,也沒有誰攔着。
歐陽少恭信步往房間深處而去。
來到方如沁的卧房,透過銅鏡,也見得了嫁衣如火的方如沁。
一時間,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隻是溫柔地喚着方如沁的名字,眼眸中盡是不舍與柔情:“如沁~”
去到方如沁的身邊。
方如沁聽得期待的聲音,心下一喜,透過銅鏡看向來人,眼眸中的情愫複雜難言:“少恭~”
歐陽少恭側對方如沁而站,眼眸中盡是欣喜:“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方如沁本欲再多看幾眼歐陽少恭,但念及此刻她的身份,也不欲讓歐陽少恭将她眼中的複雜難言瞧了去,微微低下頭,當做含羞帶怯。
正在這時,平日裡都穿藍衣的少女,今日卻穿了一身紅色,捧着一頂精緻的發冠,從房間側室而出。
這女子正是風晴雪。
風晴雪開開心心地捧着鳳冠而來:“如沁姐,鳳冠來了~”
倒也一下沖散了歐陽少恭和方如沁之間那種略略詭異的安靜。
歐陽少恭看向風晴雪,有些不解,也有些遲疑:“這...晴雪,怎麼是你?”
“少恭,是如沁姐修書給我,希望我給她做伴娘的。所以,我就來了~”風晴雪見得有百裡屠蘇在側,笑得都不見了那黑白眼眸。
這風晴雪也與百裡屠蘇差不多,是個不懂世俗的。
或者說,對世俗一知半解的。
想着方如沁的父親沒在,又剛好歐陽少恭是方如沁的摯友,方如沁應該把歐陽少恭當兄長,竟笑着把鳳冠往前一遞,還頗為貼心:“喏~你比如沁姐大,算是她哥哥了。這鳳冠該你幫她戴~”
“晴雪莫要玩笑~”然而,這卻惹得歐陽少恭難得失态地又是擡手拒絕,又是被吓得後退一步。
差點還踩到在他身後的百裡屠蘇。
倒是幸得這百裡屠蘇确實算得機警,趕忙往旁邊半步,還立刻用手虛虛護着歐陽少恭,省得歐陽少恭摔上一跤。
百裡屠蘇當然也從未見過歐陽少恭這麼失态的樣子,想要擰眉關心,又硬生生地止住了眉間的動作。
一時之間,這面色還有點古怪。
“我一個外姓人,怎可如此?”歐陽少恭卻是被這山頂洞人給吓得,人都差點發虛了。
但這件事,無論在百裡屠蘇的眼裡,還是在風晴雪的眼裡,卻都是應該的。
甚至在此刻,百裡屠蘇和風晴雪還對視了一眼——方如沁的父親不在,這歐陽少恭是個做兄長的,幫個忙有什麼不行?
眼見着百裡屠蘇和風晴雪對視之後,還看向他,歐陽少恭面色一僵,站直了身子,臉都青了:“這實在是大大的僭越~”
聽得歐陽少恭的話,百裡屠蘇觑了歐陽少恭的側臉一眼,想起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以及歐陽少恭給他講過的紅塵,以及...陵越說過的一些話,雙手慢慢垂下,微微别過眼去。
風晴雪瞅着這百裡屠蘇的反應,一臉疑惑。
方如沁當然也被歐陽少恭這麼大的反應給弄來吃了一驚。
但也僅僅隻是在那麼一瞬。
想起那歐陽家是确确實實的名門望族,又實實在在的教歐陽少恭溫文如玉,知書達理,也明白過來歐陽少恭這反應其實合該。
隻是...
她方家本就是商賈之家,哪裡會在意這些事情?
甚至,在最初的時候,她也有歐陽少恭未必會來的預計。
遂都已經安排了老窦為她戴上鳳冠,披上頭巾。
既然歐陽少恭在這裡,那就...
方如沁思慮半晌,有些歉意地看向歐陽少恭:“...少恭,此事可以麻煩你嗎?”
歐陽少恭看了看方如沁,好像是承受不了方如沁的懇求,微微别過眼,又低下頭,雙手慢慢攢成拳,并未立刻答應。
百裡屠蘇大概知道,歐陽少恭可能還是在介意這個僭越的事情,也知道僭越确實不太好,但方太大師已經遁入空門,那是不可能來做這個事情了。
這方如沁的大姐又逝世了。
現目前,整個方家,也就這方如沁是最大的那個。
若是方蘭生結婚,這方如沁倒還可以充當一下高堂。
但若是方如沁本人,又确實是個麻煩。
想了想,百裡屠蘇輕輕拽了拽歐陽少恭的袖子。
歐陽少恭感覺到袖子被拽,立刻看向百裡屠蘇。
百裡屠蘇輕輕遞給歐陽少恭一個鼓勵和肯定的眼神。
歐陽少恭看着百裡屠蘇,接收到了百裡屠蘇傳遞過來的意思,又垂下頭去,深深呼出一口氣,雙手松開,雙肩一塌:“...好吧~”
言罷,慢步走到方如沁的身後去,接過風晴雪手中的鳳冠,親手為方如沁戴上。
方如沁看着銅鏡之中她愈加完整的妝容,以及那歐陽少恭幾乎與青蔥時期沒有變化的臉,心下竟有些戚戚然。
風晴雪見得方如沁這戴着鳳冠身着喜服的模樣,十分慕豔:“如沁姐真漂亮~”
心頭還在想着等着百裡屠蘇想起一切之後,她便能像現在的方如沁一樣。
又或許比方如沁還要隆重。
到時,還要祭拜女娲大神。
還要得到婆婆的祝福。
想着想着,風晴雪的心情變得更好。
方如沁透過銅鏡看得風晴雪那完全浮現而出的内心深處十分愉悅又期待的樣子,心下凄然更甚,但嘴角卻是勾起,一副幸福無比的模樣。
與此同時,方如沁的心頭也有些為風晴雪感到悲哀。
與她一樣,都是愛上了不可能的人。
然而,這少女如此純淨,哪裡像她?
早看到了無數污濁。
怕是日後非得受上一場情傷不可!
哎~
歐陽少恭看着銅鏡中的方如沁,能夠看出對于風晴雪的慕豔,她心間的苦澀。
然而,這卻是‘他’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不能再讓了。
更何況...
歐陽少恭依然是帶着笑的,看向風晴雪:“蓋頭在何處?”
風晴雪一怔,立刻飛身而去:“還在裡間呢~我去拿~”
對于風晴雪的出現,這其實有些在歐陽少恭的預料之外。
雖然也知道自從天墉城離開之後,風晴雪銷聲匿迹了一段時間。
而後又相對活躍。
隻是...
這活躍卻不是針對百裡屠蘇和焚寂的。
而是針對風廣陌的。
這些年間,風晴雪走了很多地方,查訪這風廣陌的蹤迹。
但卻一無所獲。
而後,這風晴雪竟來了琴川定居。
得到這麼一個消息,歐陽少恭當初是有些奇怪的。
便設計了一場偶遇,與風晴雪攀談。
在談話之中,風晴雪卻并未說過,她來琴川的目的是什麼。
隻說是,聽聞這琴川是他歐陽少恭的家鄉,又是個宜居的地方,便來了。
當初,風晴雪的答案,自是令他差點動了斬草除根的念頭。
這顯然是準備撿漏的。
憑借百裡屠蘇對他的信任。
然而,那時卻還沒有啟動計劃。
以及那時百裡屠蘇還在禁地裡呆着。
就算想要做點什麼,也做不了。
他曾在計算之後,去探過那個紫胤設下的結界。
既未曾留痕,也讓他至少知道了一些事情。
——紫胤确實實力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