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魏府之後,走到遠處一些的地方,歐陽少恭才止住腳步,沖陵越道:“我們去孫府,看看這‘太陽神之父’。”
陵越蹙了蹙眉:“少恭,你可是懷疑這魏公子的話?”
歐陽少恭否認了陵越的猜想:“并未。”
眼眸中略有痛惜:“他在向我們講述的時候,情真意切,應當他之所言都是真的。隻是...他那般憔悴的模樣,怕是很久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如此下去,也就是個燈枯油盡的結局,何苦呢?”
淺淺歎了口氣,有些難言:“更何況,他所說的那本《草木怪譚》我見過。但那也隻是幼時家父當睡前故事講與我聽。我也一直就當那是一個傳奇故事罷了。倒是沒想到,世上還真有這‘太陽神之父’。但依我淺見,若這花當真需要用曼莎珠華和曼陀羅花作為花肥的話,所謂見得最想見的人,實際應當是在‘太陽神之父’這種帶有緻幻作用的花香中,做的一個美夢而已。實際上來說,‘太陽神之父’肯定是沒有溝通陰陽兩界的能力。并且,那《草木怪譚》雖然上面寫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草木,也描述過這些草木的作用,但卻并未載明其功效。幼時,是家父覺得學醫十分枯燥,便找了這類書來給我調劑。曾經,我也問過家父,那《草木怪譚》是不是殘卷?為什麼上面沒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花草的功效?家父說,這就是一本趣言,無需挂心。如此,我便也隻當這是一本有趣的傳奇而已。确實沒有想到,事情竟會是這個樣子。若是如此,很可能這《草木怪譚》确實是殘卷。另外一部分說不定就在那些賊人的手中,如此一切才說得通。”
陵越略一頓首:“确實如此。”
而後,幾人又前往孫府。
原本當江文再次見到幾人時,心頭是略有不耐的。
但想得歐陽少恭和方家的關系,以及在這琴川的地位,也隻能将這種負面的感覺壓下,盡量笑臉迎人。
江文沖歐陽少恭一禮:“歐陽公子,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
歐陽少恭盡量簡明扼要地講了事情的梗概:“是這樣...”
而後才有些歉意地提出要求:“可否引我們前去看看這‘太陽神之父’?”
“可以。”江文一聽是這等原因,之前心頭的不快倒也真心實意地一哄而散了。接着,又略有歉意地看了衆人一圈,最後看向歐陽少恭,“不過,可否稍等片刻,讓我為大家準備準備?”
歐陽少恭狐疑地皺皺眉:“...這是為何?”
江文雙手交疊腹前,簡要解釋道:“歐陽公子,那‘太陽神之父’的養護極為麻煩,且還要用曼陀羅花的花粉和罂粟果的漿子按照一比五混合于碎冰之中,将這些碎冰全部按照三寸的厚度于子時正全部滿滿地鋪于‘太陽神之父’種植的泥土之上。花肥又是曼莎珠華和曼陀羅花粉。你倒是可以暫且有個抵抗的能力,我們連同你身邊的這幾位,恐怕一去,就會頭昏腦漲。我們平日裡要去養護,都是要戴着隔離面巾去的。”
歐陽少恭淡淡地笑笑:“那就麻煩了。”
江文沖着歐陽少恭點了一下頭,就離開了。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又回了來。
帶來一個托盤,托盤之上放着四個盒子。
他本人已經戴上了一張灰色且濕潤的隔離面巾。
衆人也一一效仿江文的裝扮。
繼而,江文就帶着衆人去了孫府單獨為了‘太陽神之父’隔出來的小院。
剛一打開院門,展現在眼前的,就是一片火紅的花海。
十分漂亮。
那‘太陽神之父’酷似一隻蒲公英。
但卻不像蒲公英一般,一吹就散。
反倒是像個球一般。
圓乎乎的。
由無數的小花組成。
煞是可愛。
“這就是‘太陽神之父’?”風晴雪瞧着,心情甚好,簡直都恨不得撲向這麼一片花海了,“哇~好漂亮啊~真的很像太陽的顔色呢~”
歐陽少恭看了風晴雪的背影一眼,又看向江文道:“孫小姐從魏公子那裡引種此物之後,又去找尋過相關的資料嗎?”
江文雙手交疊腹前,眼眸看着遠處的‘太陽神之父’,嘴角微有弧度:“未曾。小姐似乎天生就有這種養護花草的能力,無論什麼花草,哪怕是奄奄一息,到了她的手裡,照樣能夠活過來。這花的種子從魏公子那裡拿來過後,小姐就是這麼種下去的。沒有做過别的事。”
歐陽少恭微微抿了一下唇,又問道:“...這花還沒有盛開過嗎?”
江文收回目光,看向歐陽少恭:“開過一茬兒,但那一茬兒花朵比較小,小姐不太滿意,就沒有向魏公子提及。但小姐很喜歡,就曬幹了,收着。這是培育的第二茬兒,應該還有半個多月就會全部盛開了。”
歐陽少恭皺了皺眉:“這花不是要到一年之中月亮最圓那晚才開放嗎?”
江文卻并未正面回答歐陽少恭的問題:“那歐陽公子覺得六月十五的月亮和八月十五的月亮比起來,到底哪個最圓,哪個更圓呢?”
歐陽少恭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原來如此。”
江文微微垂眼,目光就落在那“太陽神之父”之上:“此物若不是因着魏公子的委托,我們以前都沒有見過,其實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之前開花的時候,小姐也覺得很奇怪,為何與魏公子說的情況不同。但并未深究。”
歐陽少恭看了一眼“太陽神之父”,又看向身旁的江文:“此物可否予在下一份鮮貨和幹貨?”
江文一聽歐陽少恭的話,約莫知道歐陽少恭打算做些什麼,倒是答應得爽快:“尚可。”
而後,便離了去,前去準備。
陵越上前一步來到歐陽少恭身旁,問道:“少恭,你是想要研究研究它的藥性?”
歐陽少恭倒也不避諱:“嗯,如此也可大緻推測,這是不是我們破局的關鍵。”
陵越同意了這個方案:“嗯。”
很快,江文便遣了小厮邀請幾人前去茶室,奉上“太陽神之父”的幹貨和鮮貨。
衆人落座之後,歐陽少恭便拿起了“太陽神之父”開始旁若無人的研究。
百裡屠蘇和陵越都看着歐陽少恭,隻是心态略有不同。
風晴雪的眼睫輕微打了個顫,還是看着歐陽少恭研究。
兩盞茶的時間過後,歐陽少恭擡起頭來,語氣有些唏噓:“...這或許該說是這個世上的一個奇迹。”
陵越揚了一下單側的眉:“哦?”
歐陽少恭指了指“太陽神之父”:“此物雖是毒養,卻有着輕身延年和解百毒的功效。”
眼睫輕微一垂:“隻不過,若是煉進丹藥裡會有何等效果卻不知道了。”
陵越“面色一白”:“...若是如此,會不會是...”
歐陽少恭看向陵越,疑問叢叢:“阿越,是有什麼問題嗎?”
陵越微微别過眼去,有些難言:“這個...”
歐陽少恭倒是十分善解人意:“阿越但說無妨便是。”
陵越又将目光回轉,“面色陰郁”:“隻是聽少恭對此物的解析想到了一個地方——淮南王陵。”
歐陽少恭皺了皺眉:“那處有什麼特别的地方嗎?”
“呵~倒也沒有什麼特别的。隻是在那個地方沉睡着一個貪求長生不老的惡魂罷了。”陵越的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
眼眸微冷:“若是我沒有推測錯,那‘翻雲寨’真正應該做的事情就是煉制令人可以變作神仙的仙丹。這‘太陽神之父’很可能就是其中關鍵的一環。想要無數的‘太陽神之父’來做實驗,則必須要找到能夠種植的人。”
眼眸一亮:“現在,一切都明朗了。”
站起身來,态度堅定:“走吧~我們去救人。”
百裡屠蘇也跟着站起身來,但卻覺得事情可能沒有這麼簡單:“可是,師兄,那些‘毒人’和藥氣該怎麼辦?”
陵越沉重地閉上眼,歎了口氣:“隻能用少恭所說的辦法了。”
百裡屠蘇不由上前一步,憂心地看着陵越:“可這危險...”
雖然在百裡屠蘇的内心當中當然相信陵越的實力,但那可是“不死軍團”啊~
就算陵越再強,也抵不過如此折騰。
陵越緩緩睜開眼,看向百裡屠蘇,眼眸中是誰也無法撼動的堅定:“屠蘇,此事的确危險。但目前最好的,也隻有這個辦法。我們若是從前門進去,肯定會受到制約,這對我們來說不利。從後門進去,雖說可以,但這‘毒人’也确實是個麻煩的問題。如此,便隻能一者轉移火力,二者迅速迂回包抄。如果我的猜測沒錯,孫小姐乃至其他人應當暫且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歐陽少恭站起身來,一手置于腹前:“阿越,我有個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陵越看向歐陽少恭,洗耳恭聽:“說吧~”
歐陽少恭看了窗戶外一眼,又将目光回轉:“我觀今日天象,夜間會有大雨。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大助力。如此,待得雨水沖刷之後,無論那塊地下到底隐藏着什麼,那霧氣的濃度都會降低。待得雨停,霧氣濃度最低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悄悄潛入。待得潛入之後,晴雪會點功夫,也能夠避毒,就趕緊去找到那個煉制‘毒人’的‘王’,幫助我們牽制。這個‘王’應該就在‘翻雲寨’所在的丹室,晴雪隻用得着控制住對方就是。我與阿越、屠蘇一起,盡量不動聲色地去找小蘭他們。找到之後,就過來與你彙合。不過,在去之前,我們先回去我的府邸一趟。這‘毒人’的身上有一種非常怪異的氣味,這是他們分辨是敵是友的關鍵。我這就回去配上香粉,我們都給塗上,這樣就能避開‘毒人’的攻擊,從而順理成章的暗度陳倉。”
淺淺皺了皺眉:“隻是,按照吳大捕頭提供的人數來說,若要避開‘毒人’,我們恐怕救不走所有的人。”
“那便多配一些香粉吧~”陵越對此倒是淡然,“惡戰當然能避則避,避不開,當然也得有個準備。”
歐陽少恭點了一下頭:“嗯。”
而後,幾人就前去了歐陽少恭的府邸。
歐陽少恭直接去了藥房,其餘幾人就在藥房門口等着。
歐陽少恭拿着戥子,在藥房之中,翩若遊龍。
很快就把藥給配好了。
接着,又叫衆人進去,一起磨粉。
工程量巨大,即使是四個人一同做工,也有些夠嗆。
時間也在這種做工中悄然流逝。
倒是完全沒有打歐陽少恭的臉,這天确實下雨了。
還是瓢潑大雨。
更加靠近門口的陵越,看着那瓢潑大雨使勁地沖刷着地面,地面也跟着濺起三寸高的水花,眼底飛速閃過一絲冷意。
往藥房深處挪了挪,以免水汽讓藥粉受潮。
又是幾炷香過後,老付撐着傘找了來,讓衆人就算要做工也應該先把飯吃了。
其實,若不是老付提醒,衆人都還沉浸在今日的種種煩擾之中,早忘了吃飯的這個茬兒。
想得晚上恐怕有一場惡戰,歐陽少恭索性吩咐老付,讓其他小厮來将藥粉做出來,幾人先前去吃飯,養精蓄銳。
老付趕忙應了下來,又送上傘,靜待衆人離去之後,這才去下發安排。
用過膳,歐陽少恭領着衆人去了茶室,為幾人烹茶。
茶過三巡,衆人也都安靜了下來。
百裡屠蘇和陵越坐在一起,盤腿打坐,恢複精力。
歐陽少恭仰躺在美人榻上,閉眼歇息。
風晴雪坐在椅子上,靠着靠背,目光就落在百裡屠蘇的臉上。
大雨還在下着,似乎并沒有停歇的意思。
空氣中的潤澤,在到處蔓延。
加之那原本的高溫,竟升騰起了一股子悶熱,微微迫人。
陵越蹙了蹙眉,呼吸亂了一拍。
但陵越卻将這種狀态不動聲色地掩飾過去。
緩緩睜開眼,看了身旁的百裡屠蘇一眼,沒發覺百裡屠蘇有什麼異狀,這才暫時止了調息。
盤起的雙腿,慢慢放下。
活動了一下脖子,站起身來,來到窗邊,倚靠着窗戶,看着外間的雨簾。
百裡屠蘇似乎心有所感,眼睫輕顫了一下,也跟着睜開了眼。
瞧着百裡屠蘇的眼睫動了,風晴雪連忙收回目光。
百裡屠蘇往身旁一瞧,并未看見陵越的身影,目光立刻在整間屋子掃過。
瞧見陵越站在了窗邊,也不動聲色地走過去。
陵越瞧見百裡屠蘇站在了他的身邊,也沒有說什麼,隻是又将目光落在了那雨簾之上。
風晴雪偷偷地看了一眼百裡屠蘇和陵越的背影,一股子沉悶在心底暈開。
此時,屋子裡的三人各懷心思。
唯有歐陽少恭是最安定的,仍舊在歇着。
雨漸漸小了些。
但仍舊還是淅淅瀝瀝的。
此刻,老付帶着小厮,送來了制好的藥粉。
歐陽少恭查驗一番,沒有什麼問題,這才将藥粉交予衆人,并簡要說明香粉的用法。
而後,便開始拿過小瓶,分裝藥粉。
幾人也按照歐陽少恭的說法而動。
但陵越卻留了個心眼,仔細聞了聞這藥粉的味道。
雖然這藥粉聞起來确實也沒有什麼特别的,但陵越的心裡卻一直都有一顆懷疑的種子。
隻是,這會兒他卻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般,還讓百裡屠蘇幫着他塗抹香粉。
百裡屠蘇倒是一點别扭都沒有,還很樂意幫忙。
風晴雪瞥了一眼相互幫忙的百裡屠蘇和陵越,心間不知道是何種滋味。
恍恍然地塗抹着香粉,眼底微涼。
歐陽少恭專心于香粉的分裝,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此刻怪異的氣氛。
待得幾十瓶香粉分裝完畢,時間也已經過了不少。
歐陽少恭是最後塗抹上香粉的人。
此刻,雨又小了些。
見得此番情形,歐陽少恭隻是讓大家坐下來暫且歇着。
等着雨停了,還得再過一些時候才出發。
省得這外間的氣息引人胸口發悶。
然而,幾人也不可能這麼枯燥地等待。
于是,歐陽少恭和陵越決定手談幾局,就當個消磨時間的事情,不必分出勝負。
陵越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便和歐陽少恭對壘起來。
百裡屠蘇和風晴雪就相對而坐。
一者抱臂,看着陵越手中的白子攻城略地。
一者一手托腮,看得直打瞌睡。
雨在此番‘閑敲棋子落燈花’中漸停。
衆人略加收拾之後,便出發了。
又一次,幾人來到了“翻雲寨”的後方。
今夜,月明星稀。
倒也為幾人帶來了一些光亮。
風晴雪瞧着此刻清晰了許多的“翻雲寨”,心底裡有了一絲幽涼。
與此同時,也對那些煙囪有些疑惑:“...這...”
歐陽少恭像是風晴雪肚子裡的蛔蟲,即使風晴雪并沒有說出其到底在疑惑什麼。歐陽少恭也一樣知道,還溫和地解釋道:“不用奇怪,即使外部的風吹不進來,這地方本身也會存在一定的氣流動向。此時是晚上,窪地的溫度會相對低一些。這個時候,煙霧就是往下飄的。看現在這樣,隻有幾絲煙霧,大緻可以推斷——他們做事都是白天,這個時候應該都已經休息了。”
看向百裡屠蘇和陵越:“阿越,屠蘇,你們現在可以确定小蘭的具體位置了,我們先去找到小蘭再說。”
陵越倒也同意:“嗯。”
随後,百裡屠蘇和陵越同時啟動追蹤術,找尋方蘭生的位置。
收回追蹤術後,百裡屠蘇的眼底暗了暗。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與之前的探查有偏差?
難道...是賊人把方蘭生轉移了位置?
還是...
雖說心頭确實對此有些疑惑,但百裡屠蘇卻也将此事暫且壓在了心底,救人要緊。
探知到方蘭生的位置之後,幾人略加商量,便兵分兩路。
由百裡屠蘇和陵越帶路,前往關押方蘭生的位置。
這麼一路上,都安靜得很。
那些“翻雲寨”的人像是什麼警惕都沒有。
關押人的地方,竟然連一個看守都沒有。
這不得不讓陵越的内心升起了一絲警惕。
但陵越也一樣将此事壓在了心底,并未言語。
幾乎叫做是一路暢通無阻地找到了關押方蘭生的地方。
此處是一個地下監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