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他目前更像是仙嬰一樣。
即使能力有了不少的晉升,但因本身的脆弱,還是頗有些不堪一擊。
還提醒着他,他需要在這個時候,做出一個決定了。
之前,紫胤的确提醒過他,仙根剛剛長出來的時候,尤其的脆弱。
他不能動用天墉城中除空明幻虛劍以外的最高級劍術——萬箭穿心。
否則...
雖然萬箭穿心本身并不是什麼難以習得的劍術,但其所消耗的法力與攻擊的範圍和強度有着非常強的關系。
他目前這個樣子...
他所面臨的這種圍攻的情況...
一瞬之間,他感覺,對錯的界限都模糊了。
恍恍然的,他好像聽到了一陣氣音——何以别離久,何以少團栾...
一股似是排山倒海而來的絕望,幾乎要将他深埋。
用力沖着舌尖一咬。
心脈深處的刺痛頓了一瞬。
聚全部法力。
一舉攻之:“萬箭穿心!”
眼前的光怪陸離散了。
有的隻是雲霧深處的星光點點,以及幾乎被模糊了身形的一抹冰藍色的光。
身子輕飄飄的。
像是躺在了柔軟的床鋪上...
什麼感覺也沒有。
世界好生安靜啊~
真好~
實在是太累了...
終于能夠好好休息了...
在陵越發動大範圍必殺技——萬箭穿心之後,雖然将所有的地縛靈一網打盡,但陵越的鮮血也噴了漫天。
百裡屠蘇見得此等漫天血雨與霄河藍光交織的情形,近乎傻了:“師兄!”
什麼都顧不得,身體已經選擇了摯愛。
幾乎隻是一瞬,百裡屠蘇已然來到陵越身旁。
無意識中,已經接住了陵越下落的身子。
還是穩穩接住。
隻可惜,百裡屠蘇接住的,并不是那個在昆侖山那樣苦寒之地隆冬都還溫暖的身子。
而是幾乎沁涼的身子。
霄河劍失去了支持,落在地上。
劍光幾近全滅。
若現在幾乎像是丢了大半條命一樣的陵越。
雖然幾乎快要接近五感盡失的地步,陵越依然還是知道,那個現在他能感覺到的滾燙的身軀,一定是百裡屠蘇的。
下意識的,習慣性的,無感知的,幾近無聲的:“屠...屠蘇,我沒事!”
但這卻是天下最大的謊言。
即使到了現在,陵越當然也擔心百裡屠蘇的煞氣發作。
可...
他沒力氣...阻攔了。
那雙若鷹隼般的眸子,還是閉上了。
周遭安靜極了。
百裡屠蘇緩緩垂下眼,映入他眼簾的,是陵越灰白的臉,冷汗漱漱的臉,執着正義卻總偏袒他一分的臉。
茫然。
痛楚糾纏。
恨意...蒸騰...
熱意,在血脈奔騰。
戰栗,在身體上演。
黑暗,在此時降臨。
不知何時,歐陽少恭已經翻過栅欄,來到了百裡屠蘇和陵越身邊。
此刻,百裡屠蘇幾乎已經被焚寂給吞噬,眼眸全部變作了紅色。
眉心的黑霧飄散得似狂風驟雨。
歐陽少恭伸手按住百裡屠蘇的肩頭,一臉急色,試圖喚回百裡屠蘇的理智:“屠蘇,你要作甚?冷靜!”
百裡屠蘇那冰冷的目光恨不得将歐陽少恭給千刀萬剮,一口銀牙也幾近咬碎:“放~開~我~”
歐陽少恭正欲再勸,卻駭得一動不敢動。
猛然間,百裡屠蘇爆發出一聲如野獸發狂般的高喝:“啊~~~”
震蕩得地面都像是抖了三抖。
如此模樣,自是将手無縛雞之力的歐陽少恭給掀翻得老遠。
又一次的,歐陽少恭差點沒把心肝脾肺腎都給咳出來:“咳咳咳~”
血氣又在口中彌漫。
百裡屠蘇輕柔地将陵越放在地上,瞬間直立。
焚寂大放紅光,忽而暴起。
黏在百裡屠蘇的手上,與百裡屠蘇同仇敵忾。
百裡屠蘇那恨意澎湃的杏眸看向了此刻躺在地上的一隻白色骨笛:“就是你嗎?”
沖着那骨笛就是千刀萬剮。
白色的骨粉若江南的杏花雨一樣,紛紛揚揚。
與此同時,深坑之中的七具白骨也一同變作袅袅飛煙。
玉片光芒漸熄。
詭異的紅光漫天。
忽而,此處就像是變作了修羅的宮殿——地獄。
百裡屠蘇!
不!
焚寂!
就是這裡唯一的王!
歐陽少恭瞳孔驟縮,額間青筋暴起,絕望破音:“屠蘇,你冷靜點!”
然而,修羅怎麼可能聽得懂人話呢?
百裡屠蘇伸出舌尖,舔了舔犬齒,冷意的笑令人膽寒:“呵~”
這般模樣的百裡屠蘇,就算是陵越,恐怕也認不出來。
面對如此情況,歐陽少恭就算是爬,也要爬到陵越的身邊去。
恨不得變作鬼判也要把昏迷過去的陵越從生死之淵給拽回這個陽世:“阿越,你快點醒過來啊!屠蘇煞氣發作了!”
然而,陵越都快被歐陽少恭搖得散架了,也沒有任何反應。
僅僅隻是睫毛有輕微一顫和耳尖有輕微一動。
瞧見陵越竟然沒有反應,再一看,百裡屠蘇竟然拿着焚寂向着他們這邊走來,歐陽少恭什麼都顧不得,竟屈指,重重地敲了一下陵越的百會穴,聲音大得幾乎震耳欲聾:“阿越,屠蘇煞氣發作了!”
這般刺激下,陵越當然能醒。
隻是...
疲憊得半睜半閉的眼睛,能夠看見的隻是一團模糊而又詭異的黑霧外殼包裹着兇悍的紅光。
白若素練的嘴唇,張張合合:“...屠...屠蘇...”
也不知,到底有沒有出聲。
猩紅的杏眸,其實什麼都看不到。
能夠看到的,僅僅隻是該殺之人。
然而,在那一片血紅之中,杏眸中卻映出了一點冰藍色的光。
那光正若水般将火緩緩撲滅。
百裡屠蘇前進的步伐停了下來。
歐陽少恭瞧着此等情況,不由瞪大了眼。
就在此刻,霄河劍那冰藍色的光漸強。
但比之之前,卻弱了許多。
自行回到陵越的手中。
陵越像是在回應老夥伴一般的,無意識地握住了霄河劍。
也許是巧合。
也許是天意。
還也許是人劍合一之術的奧妙。
當陵越握住霄河劍之時,霄河劍劍柄的末端竟恰好點于陵越右手尺部,極似醫者重按尺部之狀。
幾乎叫做是極快的一瞬過後,陵越的命門穴就好像被北國那雪雨夾雜的凜冽寒風頂着使勁吹。
這種感覺,當然令陵越一凜。
繼而,很快,這種感覺就停了。
以命門穴為原點,像彈彈丸般,有兩抹寒徹肌骨的氣勁直沖陵越的神阙和膻中。
就好像是被人用了兩個雪球狠狠砸向這兩處一樣。
那感覺...
當然是...冷得頭皮發麻,驚得喉頭一梗。
眼睛再一下睜大。
恰好徹底清醒見得百裡屠蘇倒下的模樣,更是渾身一顫:“屠蘇!”
心口一緊。
一切發生得太快。
人的身體哪裡能夠經受如此折騰?
剛剛都差點急火攻心了,又一下急轉直下了。
這麼凄厲的一聲下去,陵越的嗓子都像是被風沙雕刻過無數次的戈壁還剛好遇上個火焰天一樣。
瞬間嗆咳得昏天黑地:“咳咳咳~”
喉間冰沁與腥甜兩相交鋒。
引得胃海翻騰。
陵越此番模樣,當然把歐陽少恭給吓壞了:“阿越~”
陵越此刻也沒有空閑來安撫歐陽少恭。
隻得是将這一陣給挨過去,這才有氣無力地爬起來坐着。
歐陽少恭當然也好心地扶了一把。
這個時候,陵越也沒什麼力氣,幾乎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歐陽少恭身上。
甚至來說,陵越幾乎靠在歐陽少恭的肩頭。
幾乎就是抵在鼻尖的血腥味,讓陵越有些疑惑:“...你怎麼也吐血了?”
歐陽少恭勉強定了定神,但仍舊心有餘悸:“方才屠蘇他...煞氣發作,六親不認,大殺四方,就...”
歐陽少恭的話并沒有說完。
但意思,陵越已然知曉。
陵越正欲讓歐陽少恭不要放在心上,卻在這個時候,有人翻過栅欄,來到了兩人面前。
方蘭生将兩人一陣打量,頗感奇怪:“這是什麼情況?”
歐陽少恭一怔,有些懵然地擡眼看向來人:“小蘭?你怎麼來了?”
“所有人都安頓好了以後,我總要等着你們平安回去,才能心安。”方蘭生歎了口氣,眉頭也跟着鎖了鎖,“但我左等右等你們都不來,我擔心你們這裡會出什麼意外,給家裡交代了一句,也就來接應你們了。你們這是...”
“此事稍後分說。”歐陽少恭一聽是這等情形,倒也安心一分。繼而,又纖眉一擰,急道,“你帶馬車來了嗎?”
方蘭生微一颔首:“帶了。”
歐陽少恭舒了口氣,安排道:“來~你扶着阿越,我去扶着屠蘇,先行回去。”
歐陽少恭話音未落,陵越竟一下按住了歐陽少恭的小臂,滿眼都是拒絕:“不行!”
歐陽少恭有些發懵:“阿越?”
陵越喘了口氣,慢慢坐好,雖然還有些中氣不足,但也恢複了一些:“你們都待我修整片刻,無論如何,必須要把那幾樣東西給取走才行。它們是霍亂之源。”
歐陽少恭冷靜勸道:“阿越,大家都得救了。屠蘇也徹底斬斷了事情的根源。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們兩個的傷。霍亂之源,之後再來取也無妨。”
陵越緊鎖眉頭,極其沒有風度的,斷然一喝:“不行!天墉城絕不能對這種為非作歹者坐視不理!”
歐陽少恭不解又吃驚:“阿越!”
但陵越卻沒有理會。
隻是自顧自的,盤腿而坐,休養生息。
歐陽少恭就那麼愣愣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個瘋子。
方蘭生看了看陵越,又看了看歐陽少恭。
走到歐陽少恭的身邊去,彎下腰來,輕輕拍了拍歐陽少恭的肩頭。
歐陽少恭有些愣愣地看過去。
方蘭生僅僅隻是做了個口型——讓陵越大哥好好修整吧,我們去另外一處,别打擾他。
歐陽少恭垂眼片刻,站起身來。
方蘭生上前一步,微微扶着些。
來到幾步開外停下,方蘭生放輕了聲音,勸道:“少恭,你...也别覺得心頭不舒服。陵越大哥他...一身正氣,發生這種事,肯定...”
歐陽少恭一怔,繼而一抹苦笑在嘴角暈開:“呵~小蘭真是長大了,都知曉勸人了~”
方蘭生微微别過頭去,耳尖沁了些血色:“少恭~”
歐陽少恭自是知情達意,不再打趣。
從懷中摸出一張絲絹來,将嘴角的血污打理一番:“我們去看看屠蘇的情況~”
方蘭生順從地點了點頭:“嗯~”
與歐陽少恭一道來到遠處——百裡屠蘇昏迷的地方。
歐陽少恭緩緩蹲下身來。
方蘭生也跟着蹲下身來。
此刻,百裡屠蘇像是安詳地睡着了。
眉眼間盡是安甯祥和。
但全然沒有血色的臉與唇,還有幾乎都要聽不見的呼吸聲,卻将這種安祥鍍上了一層莫名的陰影。
方蘭生喉間略略一梗,小心地看向歐陽少恭:“屠蘇他...這是怎麼了?”
“急火攻心,但又受阻。”歐陽少恭執起百裡屠蘇的手來,診脈片刻後,大大地松了口氣,“無妨,将血脈疏通開,也就行了。”
方蘭生一聽,這懸着的心,自然也落回到了肚子裡,與此同時還多了一分熨帖:“要我幫忙嗎?”
歐陽少恭欣慰的笑,就在嘴角:“幫我扶着他。”
方蘭生來到歐陽少恭的對面:“好~”
與歐陽少恭一起,将百裡屠蘇扶起來。
歐陽少恭需要為百裡屠蘇行針。
便暫且由方蘭生全然扶着百裡屠蘇。
此刻,方蘭生才發覺,他以前或許是錯得有點離譜。
之前,他看着百裡屠蘇,知曉對方習武,便覺得,對方應該屬于精瘦的類型才是。
這一切都拜習武所得。
實際上,這百裡屠蘇應該是個身強體壯的小夥子。
但這會兒,這輕飄飄壓在他身上的重量,卻令他有一瞬的恍惚。
他在百裡屠蘇這個年紀的時候,比之他現在的這個感覺至少要重個十一二斤。
不過,那時他也不胖,僅僅就是個勻稱。
這般情形,不得不讓他有了一些百裡屠蘇是外強中幹的感覺。
方才,同樣是全然地扶着人。
明顯都能感覺到歐陽少恭粗重的呼吸聲。
那是頗有些承擔不起陵越的重量。
他與歐陽少恭之間,差了将近六七歲。
歐陽少恭與他差不多,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如此一來...
同是師兄弟,為什麼他們之間卻差了那麼多?
正當方蘭生那腦中還在各種冒泡泡之時,歐陽少恭這邊已經準備好了。
拿過百裡屠蘇的手,沖着百裡屠蘇的十宣穴一一紮下一針。
又快速起針。
整個過程極快。
收針後,又一一捏住百裡屠蘇的指尖,用力迫使因針而受損的創口流出血來。
在血腥味的刺激下,方蘭生一下回了神。
往血腥味的來源看去。
竟看到歐陽少恭在給百裡屠蘇逼血。
此番情形,方蘭生雖然不明白是為什麼,但他知道,即使這人都到了鬼門關,隻要有歐陽少恭在,這人總能回來陽世。
除非歐陽少恭也搶不過閻王。
百裡屠蘇指尖流出的血,剛開始深紅如墨。
在不斷的催逼之下,慢慢也滲出了鮮紅的血來。
歐陽少恭瞧着,顯然地松了一口氣。
随着百裡屠蘇的十指都流出了鮮亮的血來,意識也一點一點地回到百裡屠蘇的身體裡。
指尖受到壓迫而産生的疼痛,當然也一點一點的,在百裡屠蘇的腦海中顯現。
但這麼一場戰鬥...
委實也太超過百裡屠蘇的能力範疇。
百裡屠蘇很累。
很累。
累到甚至是想要就此沉眠不醒,那該有多好。
甚至在此刻,百裡屠蘇覺得呼吸都是費力的。
瞧着百裡屠蘇的眼睫有輕微的顫動,眼球也在微微轉動,歐陽少恭又稍稍用了些力。
待得百裡屠蘇最後一個指頭的血被擠出鮮亮的血來,意識徹底回歸到百裡屠蘇的身體裡不說,百裡屠蘇也有了一種如釋重負之感。
身子因戰鬥而感到的乏力減輕了很多。
心口也不像是被壓了無數座大山。
身體似乎從内而外都透着一股輕松之感。
隻是,剛剛醒來,仍舊還是有些虛弱的。
百裡屠蘇軟綿綿地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肯定是讓他得了一分輕松的人:“少...少恭...”
歐陽少恭當然是極為欣喜的,也是極為欣慰的:“屠蘇,你終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