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甯十六年一月初九,北離陳兵燕然關,然其守将沈老将軍用兵如神,加之亦有馴鷹相助,便以堪堪三萬兵力抵禦住了北離十萬大軍的攻勢,雙方僵持不下。
暮冬時節,草木本就蕭疏,突聞驚雷炸響,一聲轟鳴劃破長夜,風雨欲來。
卻見一人一騎逆風疾行,衣訣翩飛,影影綽綽間可見其後背染血。
“崔長歌,你設計我北離國時可有料到你今日這番下場,前方乃是絕路,此刻你若束手就擒,還給可你留個全屍……”
原是她身後一行人窮追不舍,獰笑聲響徹曠野。
背後痛楚崔長歌恍若不覺,可身體卻愈發失力,她拔下簪子對準手腕一劃,頓時鮮血迸出,絲絲刺痛讓她神智清明了稍許,她順勢拽下脖頸上的口哨,用力吹響。
長空之上,那盤旋已久的雄鷹邊伺機俯沖而下,頓時身後響起一陣凄厲的叫喊,人仰馬翻。
她趁機策馬前行,前方雖是懸崖,可她若是賭赢了,底下那青州河亦可能是唯一生還的機會。
眼見着懸崖近了,她便将發簪對準身下的馬,咬牙一刺,駿馬發狂般向前,一人一馬霎時間便墜下懸崖。
江水森冷徹骨,她奮力掙紮卻僅是徒勞,崔長歌無力的閉上眼,人如浮萍……
半年後。
時至七月,野曠天低,卻仍熱風習習,南曲多格桑花,夏日間便可見花團錦簇,迫人眼目。
“朔風,歸。”
一道女聲随口哨聲響起,海東青聞聲俯沖而下。
“身為猛禽怎可失去狩獵的本能,”雅若順了順它被風吹散的羽毛,面色有些冷,“明日若還是如此,我便把你賣與商販,樊籠豢養,供人取樂。”
朔風似是能懂人言,瞧着已有些畏縮。
雅若面上卻未見不忍。
自半年前她被南曲少主救起,便一直留在南曲養傷,起初時流言四起,多有困擾。
隻是好在,南曲以鷹為圖騰卻鮮有馴鷹師,她雖記憶全失卻仍記得馴鷹一事。憑着馴鷹師的本事,這才逐漸站穩了腳跟。
而今馴服這隻海東青,更是被南曲奉為上賓。
“雅若姑娘。”
她聞聲瞧去便見紅衣女子縱馬疾馳而來,那人在不遠處下馬,面上甚是欣喜。那人是來報信的,隻言南曲和昱朝的聯盟之事總算塵埃落定,今個夜裡便會設宴款待昱朝使臣。
知曉來意,雅若自知也需出席便不敢耽擱,朝王帳策馬而去,她揚起左手便見那海東青逆風而上。
卻見王帳不遠處,一行人正駐紮營地,為首那人一身銀甲泛着寒光,一瞧便知乃玄鐵所造,非位高權重之人不能得。
“那可是昱朝使臣?”雅若問身旁侍女。
“正是。”
雅若暗暗記下那人的長相,方才收回視線,如今她傷病大緻痊愈,也該着手謀劃尋回記憶一事。
暫居南曲僅是緩兵之計,她從未想過留下,驚悸難眠之際回想起那日雨夜墜崖、以及插入後心的匕首……
這般種種可謂撲朔迷離,她如何放得下那些過往?
……
是夜,日落星垂,燃起的篝火熾熱明亮。
雅若随南曲少主落座,見對面坐席空置便問道:“昱朝那行人還未到?”
“沈岐那厮架子可不小,”赫連律皺眉,又言:“雅若你身體還未好全,待會記得離他們遠些,免得被煞氣沖撞。”
話音甫落,便聽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南曲少主竟是這般軟弱?草原男兒還信莫須有的煞氣?若是如此,依本将看兩國聯盟不如就此作罷。”
聞言,赫連律驟然起身,瞧着來人怒呵:“你說誰軟弱?”
“說的便是你南曲少主,赫連律。”
“沈岐,你可敢與我比試一番?” 赫連律面上布滿陰霾,拔劍直指。
“就憑你?”沈岐話落,便用劍鞘将赫連律的劍往旁邊一推,不再看他徑直朝對面走去。
輕視之意盡顯。
南曲勇士發起的挑戰若被拒絕,被視為對勇士最大的羞辱。
這沈岐瞧着倒像是故意挑事,本就是有心算無心,再加之赫連律何嘗受過這般挑釁,他必然難以咽下這口氣。
她雖不願牽扯其中,可若是鬧大了終歸不好。
再三思量,雅若終究還是伸手攔住赫連律,溫聲道:“沈将軍,少主隻是憂心我舊傷複發罷了。”
清淩淩的聲音,細聲細氣,沈岐卻隻覺遍體生寒,那聲音宛若尖刀狠狠的紮入他的血肉,他光是聽着便已覺痛徹心扉。
沈岐腳步一頓,猛然轉身,眼中寒光閃過直勾勾盯着她,“你是誰?”
話罷,他便快步走到雅若的面前,伸手欲掀她帶着的面紗。
“沈岐!”赫連律疾速擋到她面前,扼住伸來的那隻手,冷聲道:“沈将軍莫要忘了這是南曲!”
沈岐不理,仍冷臉追問:“你是誰?”
“你認識我?”雅若蹙眉。
“雅若是我南曲貴客,”赫連律一邊說一邊拔劍,怒火中燒道:“你若膽敢上前一步,必血濺當場。”
沈岐微怔,這人名喚雅若?還是南曲貴客?莫非當真是他認錯人了?
沈岐一時也有些拿捏不準,眼前這女子雖聲音像極了那人,身形卻有些消瘦,況且那人哪怕還活着也不應當出現在南曲。
僵持片刻後,沈岐退後一步,雙手作揖:“是我冒犯了。”
“沈将軍,何故如此?”
“姑娘像極了一位故人,一位該死的故人罷了。”
沈岐避開她的目光驟然轉身,他隻覺眼下自己可笑萬分,如今竟還念着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