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初終于深刻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
别說拓跋汮,就連她都沒想到會有人将自己的退路留在萬丈崖底,不過退路是有了,就是不太好走。尤其是她帶着這位身嬌體弱的祖宗栉風沐雪地從崖底爬上來,又帶着他越過了尚未來得及嚴密防守的城牆,回頭一看,祖宗已經隻剩了一口氣。
魏初當時真想将此人扔在此處自己趕回回陽。
可魏姑娘殺起人來不怎麼眨眼,良心還是在胸膛裡活蹦亂跳的。畢竟此人确實讓她逃出了城主府,雖然力也是自己出的,他隻出了松了手往下一跳的力。
更何況他的寒疾看起來确實不太像是假的。
摸了摸他的鼻息,确認人還活着,認命地歎了口氣,将手放在唇邊吹了一個呼哨,一匹渾身赤紅的馬就從遠處疾奔而來停在她身前。
魏初将人扔上馬,自己翻身躍上馬背,扯住缰繩叱道:“奔霄,快走!”
如今距他們離開城主府不過短短兩個時辰,依拓跋汮睚眦必報不死不休的性子,隻怕很快就會追上來,如今得趕緊離開。
好在離開銀州城的第二日傍晚,他們終于抵達沙漠腹地,有了一絲喘息之機。
魏初生起一堆火,将那要死不活的祖宗放在火堆邊烤了烤,終于見他有了一絲人氣兒。
銀州城大雪漫天,大漠卻殘陽如血。
她摘下腰間水囊,見他勉強撐身坐起來,問道:“要喝水嗎?”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涼的。”
袁羨之捂着胸口擺了擺手,勉強道:“不必了。”
魏初也不勉強他,仰頭喝了一口水,忽然聽有馬蹄聲由遠及近紛至而來,她面色一變,飛快起身,匕首再次出鞘。
袁公子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卻仍然安撫她道:“莫怕,應當是我的侍衛來了。”
她看他一眼,卻并未放下匕首。顯然,雖然将她帶出銀州城讓她暫時對他放松了警惕,可倘若有了新的動靜或者人出現,這姑娘便會重新戒備起來,同時将他列入嫌疑之人名冊。
他也不堅持,勉力站直,迎着落日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來的約摸二十人出頭,為首的是一個黑衣少年,與袁公子差不多年紀,他長“籲”一聲,翻身下馬抱拳半跪在袁公子身前:“公子!”
音未落,看見他身後魏初,面露喜色,一時竟沒顧上許多,起身沖到她面前激動喚道:“小姐!”
竟是比看見他家公子還激動些。
魏初持着匕首後退一步拉開距離,皺着眉打量他一眼道:“誰是你家小姐?”
“小姐!您不認得我了嗎?”黑衣少年還欲往前,想要讓她看清自己的臉,“我是……”
“觀棋。”袁羨之喚住他,聲音平靜,“你認錯人了。”
觀棋還未出口的話戛然而止,他回頭看了看他,像是才看見他捂住胸口的手和煞白的面色,立即回去扶住他:“公子,您怎麼了?藥效過了?不應該啊,明明時辰還未到啊。”說話間,他探向袁羨之的脈搏,一觸之下臉色大變,“您受傷了?誰傷的你?”
袁羨之又咳了幾聲,他本就沒什麼力氣,此時在屬下一連串的話中,竟插不進去一個字。
魏初此刻方明白過來,怪不得昨夜見他還好好的,出了城主府便不省人事了,原來是她試探他的那一記傷了他。不過她并沒怎麼用力,此人當真弱不禁風。
然而畢竟是自己傷了他,她有些心虛地開口道:“當務之急,先回回陽。聽聞拓跋汮胸量狹小睚眦必報,若他沒放棄追來了,不好脫身。”
觀棋看向自家公子,見他似乎連站起來都勉強,于是自他袖中掏出一個瓷瓶,從中倒出一個藥丸遞給他:“公子。”
袁羨之接過服下,臉色終于好了些。他看着魏初和她身側的馬,贊道:“此馬一看便知是難得的良駒。”
魏初不知是心虛還是什麼,難得隻是“嗯”了一聲,翻身上馬道:“走吧。”
暮色将要盡了,隻有地平線處餘了一線霞光,照着黃沙莽莽,映射出炫目美妙的光。
夜間其實并不适合趕路,更何況是沙漠中,沙匪、野狼群時有出現,最重要的是那些西羌人不知何時又會追來。
盡早回到回陽才是上策。
她清叱一聲策馬前行,忽聽方才觀棋等人行來的反方向傳來滾滾馬蹄聲。這動靜着實不小,侍衛們飛快調轉馬頭将二人護在身後,長劍出鞘,沉默地迎接着不知從何處來的敵人。
……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魏初第一次被不知來路的陌生人保護,雖說魏謙與羅松文疼她,但習武艱苦,魏謙又向來嚴厲,從未因為她是自己女兒有過任何寬容,甚至許多次遇到危險,自己皆是獨身一人。她看着沉默寡言的侍衛們不由分說的回護姿态,心中雖明白一切皆是因為“袁羨之”,到底是多了幾分難言的滋味。
身側的袁羨之蒼白着一張臉騎在馬上,并未發現一旁魏初投來的那道視線,隻漠然看着前方忽然出現的人。
拓拔汮優哉遊哉地騎着馬走在衆人前頭。
兩人再次從他眼皮子底下跑掉的時候,他當真憤怒,不過他向來克制,尤其在莫折瓦拉——這些并非嫡系部落的人面前,更是表現得十分平靜。他聽着底下人在崖底什麼也沒找到的回報,面色雖不好看,語氣卻淡淡的:“想來已經出城了,既然如此,莫折城主,那追吧?”
不過平靜裝久了也就真平靜了,此時他看着哪怕被重重圍困也不見慌亂的袁羨之沉默地在衆人保護下與他對峙,心中竟無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