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了一天一夜,磕了無數個頭要去送的人那些人,仿佛從未在這世上存在過。
他心中滿是恐懼,隻想着趕快醒來,隻要醒來,他在乎的那些人就能回來,可無他論如何也掙不脫讓他恐懼的夢境,到最後好不容易睜開眼,卻又似乎進了另一重夢裡。
他仿佛看見了老師。他老了許多,堅毅的眼角已經被風霜刻上了再難消除的溝壑,甚至雙鬓都有了幾許斑白。
他的身後是溫暖明媚的霞光,他用慈愛的目光看着自己,甚至伸手替他拉了拉被角。
恍惚間,他好像聽見他在叫自己。
“殿下。”他道,“‘長恨’用久了傷身,哪怕有解藥暫緩,也不是長久之計。”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呢喃着叫道:“老師。”
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用,可我實在沒有辦法了。他想這樣告訴他,卻怎樣都張不開口。
他的緊緊抓住手中那一片一角不放,仿佛這樣就能讓他不再消失,能夠讓他回到自己身邊,這樣自己就還是那個年幼的孩子,能夠躲在他的羽翼之下。不論如何風雨交加,他也會将他護在身後。
“老師,他們說你死了。怎麼可能呢?你可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将軍,又豈會死于區區亂石之下?可是我…我找不到你,也找不到阿雩。”
他的老師歎了口氣,伸出手輕撫他的發頂:“孩子,苦了你了。”
他的手掌寬厚,依舊是他幼時熟悉的溫暖,他伸手去握他的手,卻抓了個空。
“老師!”
他大叫着坐起身,讓屋外的觀棋吓了一大跳,連忙推門進來,見他滿頭大汗,臉色蒼白,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殿下,您做噩夢了?”
他茫然地看向觀棋,問道:“方才有人進來嗎?”
觀棋搖了搖頭:“屬下一直守在屋外,沒人進來。”
他擡起手看向空空如也的掌心,溫暖寬厚的觸感那麼不真實。
原來真的是一場夢。
觀棋倒了熱茶過來:“殿下,喝口茶緩緩。許是吃了藥的原因,待咱們回了京城不再吃了,殿下就不會做噩夢了。”
他仍舊沒說話。
噩夢嗎?
明明不是。那是他悲苦的前半生唯一的願望和希望,可這個願望,也隻能在夢裡實現。
正是夕陽西下時。暮色透過棉紗糊住的窗格照射進房中,映出一室暖黃耀眼的光。他伸出顫抖的手去觸摸那片光,橘黃色的光投在他手上,照得他蒼白皮膚下青色的筋脈愈加清晰。
就仿佛,他與他夢裡的老師,同沐一片霞光。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逐漸從夢境中抽離,眼中的茫然很快被冷靜淡然所取代,他收回手,仿佛方才那個無措茫然的少年隻是觀棋的錯覺。
他站起身推開窗,冷風忽地灌進來,吹幹他被冷汗打濕的鬓發。
觀棋不敢阻止他,隻好拿起鬥篷給他披上,小聲勸道:“雖說吃了藥,殿下還是要注意些,不然藥效過了隻怕更難受。”
他沒說話,順着觀棋的手攏了攏鬥篷,雙眼卻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的遠山。
遠處連綿的山巒上覆了厚厚的白雪,落日餘晖映在雪山上,折射出淺粉色的炫目的光,就連天空都是夢幻的粉色。
美得一點也不真實。
他看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觀棋道,“就等殿下吩咐了。”
他将窗戶合上,靜待了片刻,才從撲面而來的寒意中緩過來。他換了衣服拿起長弓。
他的雙手不再顫抖,聲音也冷淡得沒有任何感情:“走吧,去看看我大盛的叛徒,到底長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