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松文細細思量,那玉佩他終日不離身,回陽縣衙上下皆知,有心人随意一打聽便知玉佩對他而言的重要性。可若取走玉佩隻是為了将他引出,在他陷入事先的埋伏後,他們大可以以多勝少,直接将他擊殺。
可他們并沒有這樣做。
他自問任回陽縣令以來,十分謹慎小心,尤其是為隐藏魏謙父女身份,他行事愈發低調圓滑,并無任何能與人結仇之處,即便是杜璠丢失布防圖一事,他哪怕憤怒至極,最後也生生忍了下來。
布防圖……
羅松文忽然想起,杜璠二人回了軍中便再無動靜,就如同丢失的布防圖與他毫無幹系,他隻道杜璠許是過于自責後怕,不敢再有動作。如今想來,卻是十分不對勁。
倘若他害怕,更會緊盯着自己,一旦布防圖找到,這必掉的腦袋便算是保住了。可杜璠,竟連派人來問都沒有。
烏雲愈發厚重,逐漸有冰涼的雪花飄落下來。羅松文輕呼出一口氣,小心地活動着自己快要被凍僵的手腳。
枯枝被踩斷的聲音越來越近,搜尋他的人依舊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緩慢縮小範圍,意圖将他圍成甕中的那隻鼈。
他在魏衍麾下接近十年,跟着他經曆了大小戰役無數,可到了回陽後,能夠與人真刀真槍拼殺的次數屈指可數。僅有的幾次,還是拓跋闳稱帝以後派了幾支不成氣候的小隊前來騷擾,他與邊軍前後夾擊,将其盡數殲滅後,便再不曾來過了。
算來也有兩三年了。
羅松文緊了緊左臂上包紮傷口的布條,咬着牙站起身來。那道傷口于他而言不算什麼,北地夜晚的極寒才是讓他陷入險境的首因。
即便是身經百戰的武将,也難以抵禦這足以将人凍僵的寒冷。
可他不能死在這裡,魏衍的遺願他尚未完成,魏謙和魏初仍需要他的庇護。
雪下得越來越大,不多時,他的發頂,雙肩就已積了一層薄雪。與此同時,四周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
火光照亮四周,也照亮為首的人一張陰鸷的面孔。
羅松文的目光掃過他的臉,毫不意外地冷笑一聲:“果然是你。”
杜璠上下打量着他,火光下,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已經因為寒冷呈現出暗紫色,說話的時候,更是一絲哈氣也無。
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杜璠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來:“羅縣令,對不住了。為保住我項上人頭,我隻有出此下策了。”
羅松文掃過圍堵他的衆人手中的長刀,隻一眼,他便明白了他們要做什麼。
反咬一口,嫁禍于人。
“羅知縣,窩藏朝廷欽犯,可是死罪啊。”杜璠語氣意味深長,眸中的狠毒在此刻已毫無掩飾,“你瞧瞧,我為了抓住你的把柄,用了多少心思。”
“堂堂輔國公府的魏小将軍,跟着你,屈居于這小小的回陽縣,我看着都覺得委屈。”
羅松文緊盯着他,卻并未說話。
杜璠自懷中掏出一本奏折扔到他面前,毫不顧忌地笑道:“你上的折子我攔下來了,郵驿之死,隻怕也會算到你頭上,誰讓你是這回陽的父母官呢?不過羅縣令不必擔心,比起通敵叛國來說,一個郵驿死了而已,算不上什麼大事。”
“杜璠。”羅松文終于開口,“當初在縣衙沒将你當場綁了,是我失職。你這樣的人,皇上竟讓你來掌十萬邊軍,看來他仍舊和以前一樣昏聩無能。”
聽了這話的杜璠頃刻斂了笑意,他看着幾欲凍僵的羅松文,良久,才又緩緩露出個志得意滿的笑:“羅知縣,如此議論皇上,可是大不敬,死罪啊。”他一頓,“看來你早就做好必死的準備了,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問道:“人來了嗎?”
“到了。”
杜璠的目光又轉回羅松文的身上,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那就讓他過來吧,不必攔着。”
遠遠的,有人緩慢踏着積雪枯葉而來,羅松文不自主地看向那處,隻見杜璠帶的人側身讓開一條道來,穿着黑色鬥篷的青年人緩緩走近,最終停在他身前。
“兄長。”魏謙解下鬥篷披在他身上,“我來晚了。”
羅松文皺眉,最終隻是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若魏謙有難,他也會如此奮不顧身,任誰也無法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