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掃過台下衆人,一顆心逐漸沉下去。
若這些人是作奸犯科傷人性命的不軌之徒,他們尚可将人捉拿之後交給府衙,可這麼多的人若皆是布衣白身,他們難道還能将人全部擒了麼?
她轉頭看向季玖,見他微不可覺地沖着自己搖搖頭,面上是一貫的沉靜,看不出什麼情緒。她隻能強行按下心中焦躁,雙眉卻不由自主地緊蹙着,無聲觀望。
就在這時,台上那男人終于站了起來。他将頭頂的傩面拉下來覆在面上,低沉緩慢地開口,不知是因為面具阻隔還是什麼,他的聲音粗啞沉重,如夜鴉哀啼,回蕩在衆人耳邊,令人不寒而栗。
“以血為引,以人為祭。文王菩薩保佑爾等,所願皆成。”他手中一杆搖鈴在他有節奏的晃動下叮鈴作響,伴随着低啞的誦聲,竟讓人有些目眩神迷。
看來他便是今日的主祭者。
魏初這時才注意到,柱子上綁着的兄弟倆不知何時已經雙眼緊閉,毫無反應,不知是生是死。
而那主祭者卻開始跳起祝禱之舞,一邊閉着眼舞蹈,口中一邊念念有詞,她盯着他手舞足蹈,仔細辯聽,才聽出他口中的話:“以爾之血肉,奉為衆生之祝。”
随後,他緊閉的雙眼霍然睜開,手中搖鈴指向他右前方的裘儒:“依文王指引,取其血開路!”
站在裘儒身側戴着面具那人立時上前,取出一把小刀在他腕間劃了一道,頓時便有淋漓的鮮血湧出,源源不斷地流進他手中的一個小碗中。
主祭者接過那仍然溫熱的鮮血,伸手蘸了一點點于自己所戴的的面具眉心,讓本就面目猙獰的傩面更多了幾分詭異可怖。
可随即,他又伸手蘸了幾滴,向着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各自彈出一滴,就在最後一滴鮮血落地之時,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清晰的“咔哒”聲,祭台之後那張巨大的簾幕自空中緩緩落下,露出一座約摸十丈高的巨型雕像。
在場之人要努力高昂頭顱才能看清巨大雕像的面部。然而卻并沒有人擡頭去看,簾幕落下的那一刻,人們長叩于地,虔誠的話語不時響起:“願文王菩薩護佑——”
魏初擡起頭去看,可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在雕像正下方,再怎麼看也看不到雕像的全貌。
她倒是并不在意雕像到底長什麼模樣,隻是方才電光火石間,她才忽然意識到。
羅江流仍未回來!
那人遞給他的面具與衣服魏初粗略地掃了一眼,極為普遍的布料與式樣,可面具卻有些許差别。而今她在掃過人群,卻并未發現相同的面具。
她心中一凜,又重新掃視一遍,卻聽那主祭者又重新搖起搖鈴,方才裘儒的鮮血已被他傾倒于雕像前,魏初離得近,隻覺得那血腥氣異乎尋常,直沖入鼻,讓人幾欲作嘔。
搖鈴輕晃,方才那種熟悉的目眩神迷的感覺再度襲來,魏初隻覺渾身發軟,眼前一片模糊,搖晃炫目的燭光逐漸變成一片光點。
她勉力支撐着不讓自己閉上眼,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倘若她真的暈了過去,旁邊那個體弱多病的九殿下隻怕兇多吉少了。
而就在此時,不停晃動的搖鈴叮鈴一聲停下,尖銳的一角指向的,正是魏初身側的此刻已人事不省的季玖。
那句吟誦依舊沒變,帶着沉重的壓迫感,嘶啞地在衆人耳邊響起:“依文王指引,取其血開路!”
魏初想起那位祖宗弱不禁風的模樣,又想起方才裘儒被割開的手腕,若是真取了季玖的血,隻怕他當場就會一命嗚呼。
然而此刻的她手腳無力,莫說與人打鬥,就連掙脫羅江流給她虛綁着的繩索都格外費力。
季玖身邊的人一隻手掀開他的廣袖,另一隻手拔出小刀,刀鋒銳利,閃着寒光往他腕上狠狠一劃!
魏初瞪大了雙眼。
說時遲那時快,虔誠拜服的人群中忽然站起一個人,他右手向前一揮,長袖翻飛間,一片銀光急射而出,如離弦之箭一般劃過那人持刀的右手手腕,血光飛濺之時,銀光與他手中的小刀同時倏然落地。
兩把同樣的刀。
魏初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那人所戴的面具,便是方才剛進來時羅江流接過的面具。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多看,就見那人大步越過衆人走到祭台前,翻身一躍上台,掠過驚慌失措的主祭者來到魏初身前。
一股奇異的香氣自他身上傳來,不過片刻,方才那種手腳酸軟無力的感覺很快便消失了。
他一身青衣,身形颀長,姿态翩然,即便戴着面目猙獰的面具,也難掩他一身的卓絕超然。
魏初聽見他的聲音:“放心,殿下有我護着,你先護好自身。”
聲線清潤泠然,卻讓魏初不由一愣。
不是羅江流,也不是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