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禾一把将女兒擁入懷裡,輕輕撫摸着她的發頂,就如同她還是多年以前那個在自己懷中撒嬌的孩子:“我的孩子,都長這樣大了……”
魏初依偎在母親懷中,鼻尖是淡淡的芳香,卻并非她記憶中母親的常用的香,陌生的香氣讓她略有些不自在,可她被摟得很緊,她又實在不忍掙脫。
皇帝說的沒錯,她的母親,真的很想她。
直到宋意禾啜泣聲漸停,魏初才從她懷中擡起頭來。
宋意禾的一雙眼睛哭得通紅,魏初也紅了眼,卻沒有落淚。她擡頭将母親面上的淚珠擦幹,輕聲哄道:“母親莫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麼?我們能再次相見實屬不易,不要在将時間浪費在哭這件事上了,好麼?”
宋意禾點頭,擡手撫摸女兒的臉:“我一直在思考,長大的你是什麼樣子,是更像我多一些,還是更像你父親多一些。”她目光凝滞,似乎想起什麼久遠的記憶,“你剛出生時,大家都說你像你父親,尤其是眉眼,就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我當時十分憂愁,你一個女孩子,若是長成你父親那般模樣,以後可怎麼辦呀。”
“如今你不再那麼像你父親了……”她沒說完,卻又怔怔落下來淚來。
我多希望你能更像他一些,也好讓我……再看他一眼。
魏初仿佛知道母親心中想法,從胸口取出那封信交給她,低聲道:“這是父親留給母親的,母親看看吧。”
宋意禾怔然地接過那封信,信封上是她暌違已久的字迹,她用拇指輕輕摩挲,字迹依舊,她卻再難觸及到她思念已久的愛人的面容。
他們先經生離,再曆死别,而今陰陽相隔,她不敢深思,卻依舊痛徹心扉。
她蹲下身,緊緊捂着胸口,眼中卻再沒有一滴淚落下,隻能擡頭看着石榴紅色的帳幔,低聲呢喃:“阿雩,我好疼啊……”
魏初俯身攬過母親,她身量本就小,攬住宋意禾卻并非難事,她甚至能摸到她後背清瘦的脊骨。
那一刻,她終于明白上京城外季玖的話。
她被困深宮,卻時時牽挂着父親與她,以至于天子盛寵,無上殊榮,她卻仍舊形銷骨立,單薄至此。
再如何盛寵,也終究非她想要的。
然而她隻是摟住了她,什麼也沒說。
殿外傳來腳步聲,魏初橫跨一步擋住她淚痕未幹的臉龐,伸手将她臉上淚痕拭淨,才扶她起來轉過身去。
來的是個侍女,她低着頭通禀:“娘娘,九殿下來了。”
“讓他進來吧。”
宋意禾又恢複了方才那般清冷,倘若不是她雙眼通紅,幾乎看不出一點方才的悲痛之色。她整了整衣服,抓着魏初的手道:“是綿澤帶你回來的?”
魏初點頭。
宋意禾一笑:“走吧,與母親一同去看看。雖然這京中并不安全,可他千辛萬苦帶你回來,總得去謝謝他讓我們母女團聚。”
魏初随着她走到外殿,她的手仍舊冰涼,因為方才的痛哭,甚至還有些發抖,魏初輕捏了捏,沖她點點頭,露出一個安撫的笑。
季玖進來時,恰好看見這一幕。
他原本擔心母女倆初見會不知如何相處,如今看來,倒是他多慮了。
季玖拱手見了個禮:“娘娘。”
宋意禾道:“綿澤來了?坐吧。”
他雖為皇子,又是來宣旨的,可這畢竟是寵妃寝殿,他進來不便多待,季玖沒有坐,隻是道:“我帶着陛下口谕前來,還是先不坐了。”
“既然有口谕,那便先宣旨吧。”
既是皇帝口谕,按理該跪下接旨,可宋意禾身形不動,魏初一時有些茫然。然而不過片刻,她便轉過頭來沖着自己輕聲道:“跪下。”
她點了點頭,正欲下跪,便聽季玖道:“娘娘,陛下特意吩咐了,讓阿雩不必跪。”
宋意禾垂眸,沒多說什麼,點頭道:“那便宣吧。”
季玖長身而立,看着低頭站在宋意禾身後的魏初,将皇帝的旨意重又宣讀了一遍,身後跟着的小太監将手中捧着的金印奉上,道了幾句恭喜,又重新退回季玖身後。
魏初縱使萬般不願,可皇命終究是皇命,接過金印低聲謝了恩。
斜陽西沉,魏初擡頭看去,季玖仍是入宮時穿的那一身衣服,他身後的陽光投射在他雪白的大氅之上,散發出暈黃朦胧的暖光。
她敏銳地察覺到他的不同,宮外的他有着一張一開口就能将人氣死的嘴,可回宮以後,她聽他說的話,遠不及他平時的十一。
他身後是重重宮牆,宮牆之外是上京城高聳的城牆,這上京城,困住了宋意禾,困住了季玖,如今又妄圖困住她。
可她并非籠中的金絲雀,她該是回陽城外蒼空之上翺翔的鷹,哪怕暫時被困,也無法阻擋她展翅欲飛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