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奔南邊的逃亡之路,她不敢接近鬧市,于是穿山越嶺。
山路崎岖難行,她幾次險些滑入湍急的河水中,腳上的泥濘是此生從未有過的沉重。
身上的衣物屢屢被樹枝劃破,雨天被澆得透透的,又被毒辣的太陽曬幹。
幸而遇上了好心的農婦,換得一身齊整的粗麻衣衫繼續前行。
昔日如綢緞般光潔的頭發也滿是灰塵,靠着山間獵戶和農家的施舍,終于活着走到了越州。
這越州地處偏遠,她從未來過,摸索着進了城,身上僅有的一些錢币終于可以去換取些東西。
她買了身素白暗花的簡單衣裙,找了城外這家破舊價平卻也還算幹淨的客棧,從頭到腳終于好好清洗了一番,粗略系了個松松的發髻。
她把母親送她離開時塞在她手裡的銀簪插在發間,她答應了母親會好好活着,本想好好歇息幾日……
顧言是聽得一聲脆生生的怒喝,擡起了被醉意暈紅的雙眼,似乎因為視線飄忽而搖頭晃腦,使勁往晚甯那邊瞧,“你…你是誰?在這幹…幹什麼?”
“這是客棧!我還要問你們在這幹什麼呢!”晚甯一邊說着,一邊握緊了手裡的匕首。
顧言皺起了眉頭,似是責備般看了陳清一眼,而後又轉向晚甯,見眼前女子韶顔稚齒,白衣素裹,如月中聚雪,一雙怒目微微閃動,正緊緊盯着自己。
他沉了一口氣,眉宇間有了決斷,繼續用恍惚的聲音說道:“姑娘,我等今日有事要辦,許是選錯了地方,但隻能對不住了…”
話音落下,他手腕一翻,一顆飛星霎時劃破雨天裡光線陰暗的房間,閃着光飛向晚甯。
*
一聲吃痛的慘叫從窗外傳來,那飛星從晚甯臉側旋轉而過,飛出窗外後竟轉了個彎,斜斜紮進了躲在牆外的人的肩頭。
瞬息之間,晚甯的情緒從驚恐到疑惑再到愕然,跌宕起伏,千回百轉。
她愣了半晌,再看眼前的兩名男子,雖還是一臉酒氣,但身形已站定,眼中皆是戰意。
晚甯還沒反應過來,顧言已快步走到她身邊,一把拉起了還愣在窗邊的她,“我們是侯府的侍衛,辦的是剿匪的差事,不知姑娘在此,得……”
話未說完,門外,窗外,便迅速闖入了一個個身穿猩紅色勁裝的匪徒,個個目露兇光,手持刀棍。
那破舊客棧裡原本就很小的客房,一下子被圍得嚴嚴實實。
“竟敢監視我們,我今日就看看,你們那少主還有沒有本事救你們!”為首的匪寇蒙着半張臉,一雙細眼惡狠狠地瞪着被圍堵的三人。
陳清此時迅速站到了晚甯身側,與顧言兩人背對背把晚甯護在中間。
眼看就要打起來,晚甯目光一斂,亮出了手裡的匕首,橫在身前。
顧言側目瞥見此景,彎起嘴角竟笑了,那笑如雨天裡破雲而出的日光,可他那嘴裡卻說道:“你捅了自己我是不會賠錢的。”
裘晚甯雖是閨中小姐,卻自幼也在家中修習武藝,刻苦鑽研之下,京城裡也沒幾個侍衛能打得過她。
故而她亦笑了笑,“那你看好了,匪徒,多好玩兒啊。”
話音落下,她便驟然攻去,手中的珠玉匕首如花舞流星般在那匪寇之間穿梭,仿佛挽了一抹天邊的霞光在手中化作了段段鋒芒,幾個匪徒左一刀右一棍,卻根本碰不到她一片衣裙,而她的匕首,則依次沒入那悍匪的血肉之中。
兩個聲稱要來剿的男人看呆了眼,似乎一時想不起來也不必動手。直到匪徒一哄而上,他們才迅速回過神來。
于是,刀光閃閃,劍影交織,叮當作響,慘叫聲此起彼伏。
打鬥間,晚甯伸手撐着顧言的肩頭翻身而過,落地的一瞬,将他身後揮棍襲來的匪徒踢翻在地。
顧言回眸看了一眼,瞥見晚甯擡眼得意的一笑,而後又化作白蝶般在拳腳刀劍中輕盈穿梭。
顧言一柄長劍執于手中,劍柄上盡是漆金雲紋,劍身通透,光華流轉,鋒利非常。
見背後遭襲,他踏上梁柱飛身躍起,落下之時銀色劍光随着他翻轉劈下,劃出一道光幕,持刀的匪寇躲避不及,以刀峰相抵,卻遭顧言一腳踢開,撞翻了身後數人。
劍芒如銀龍般遊走于群敵之中,撕咬着一個個獵物。
陳清手持一把環首刀,旋身回轉間皆一刀制敵,每走一步皆手起刀落,可看似兇狠,卻刀刀留情,不傷及性命。
一番杯盤碎裂,桌椅翻倒的打鬥過後,兩男一女擊倒了匪徒數十人。
滿屋狼藉中,晚甯目光警惕地掃視着四周,如一隻剛被襲擊過的野獸。
飛濺而來的斑駁血色,侵染了她素白的衣裙,映着昏暗的光線,倒顯出幾分動人的淩冽。
而她心思裡,是一路逃亡積蓄下來的屈辱、怨恨、委屈,此時終于找到了出口。
顧言身上的酒氣在打鬥中褪去,顯得眉宇森冷,眼眸中似殘餘了些許若有似無的柔和,他疑慮重重地看向晚甯,“姑娘似是非常惱火。”
陳清亦站直了身子,轉過頭,警惕地望向她。
晚甯低下頭,調整好自己的呼吸,閉了閉眼,擡起頭來輪流掃視了眼前的兩人,眼光閃動,“不關你們的事。”
顧言緩緩走近晚甯,定定瞧着眼前的女孩兒,目光中滿是質疑,手中的長劍緊了緊,“剿匪有功,可給你賞錢,但你需告訴我們,你是誰。”
晚甯心想裘家滿門賜死,說不定已經有通緝令到了顧言手裡,這兩個家夥又是顧言的侍衛,若透露身份,她亦不知顧言還似不似當年,隻怕一不小心死在越州。
可身上的銀錢是肉眼可見的捉襟見肘,再不是昔日大手一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光景了,有機會那便要抓住,這是活命的事情。
于是她眼珠一轉,歪過身子,刻意看向不遠處的陳清,“我叫~”
陳清被她看得一陣心虛,僵硬地繃直了身子,他想微笑,又不确定能不能微笑,不時瞄向顧言。
見他如此反應,晚甯便明白了些許這兩人的關系,故而她又看向顧言,繼續道:“我叫蘇晚晚。”一臉明豔的笑顔。
顧言雙眉輕蹙,但轉瞬即逝,“先謝姑娘相救,我叫顔甯,那是我兄弟,陳清。”可那語氣冰涼,盡是不屑和冷漠,他心想這女子無端出現在荒郊野嶺,可疑至極。
他轉身走到窗邊,伸出手去,手指輕輕一搓,向空中放了一支騰龍金彈。
隻聽“砰”地一聲,天花四散,在那漫天的團團陰雲中撕開了霎那霞光,而後粒粒金粟飄灑在空中,久久不去。
晚甯正看得出神,并未發現陳清走到了身後。
陳清深吸一口氣,雙手叉着腰,抓了抓兩邊的衣袍,似是愧疚,對晚甯點頭道:“晚晚姑娘,對不住啊,這地方是我選的……”見顧言沒有逼問她,他便覺得要道個歉才是。
晚甯聞言,轉過身,對陳清笑了笑,眉眼一轉,低下頭,将沾血的匕首用自己衣裙細細擦拭了一番,輕輕收進鞘裡,而後熟練地别在腰間。
随後她擡起頭,眉頭擰作一團,一雙生着纖長睫羽的桃花眼,撲閃撲閃地看着陳清,與方才大殺四方時完全是兩個模樣,“阿清,你看,我這衣裳,今日才買的,卻成了這般模樣…”
說着,她又轉向顧言,身陷囹圄便要抓住一切謀利的機會,她怒目瞪着他,“你得賠我!”
陳清眨着眼睛,握着大刀的手在刀柄上來回搓捏,視線左躲右閃,一點也不敢直視晚甯,而後又他看向站在窗邊靜默地盯着這邊的顧言,眼神裡三分求助,七分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