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越州到竟州快馬需要兩日的時間,加上雨天泥濘難行,速度隻能更慢。
陳清和晚甯接連趕路,終于到了竟州城郊,晚甯覺得自己是滿臉的風塵仆仆,于是叫上陳清下馬,尋了個茶攤歇歇腳。
兩人正喝着溫熱的茶羹,旁桌坐着一老婦人,正與兒子交談。
“你萬萬不能去做那勾當。為娘就你一個兒子,隻願你平安康健。”
“阿娘,我知道,我心裡有數,您放心就是。”
“你們日日囚在那寨子裡,那寨主何時肯放你們回來?”
“須得等到大王想等的人……”
晚甯默默吃着茶,仿佛沒聽見一般,隻出神似的看着被過往旅客使用得已經紋路光滑的桌面,凹凸不平,潮濕又黏膩。
屋棚外面,是細如發絲的雨水,随風飄散。
陳清看見晚甯一副不怒自威的樣子,氣氛有些熟悉,不敢做聲,隻一遍遍偷偷瞟向晚甯。
雨水稍霁,旁桌的男子站起身,“阿娘,我得回去了,您保重身子。”
老婦人亦站起身,粗糙褶皺的一雙手拉過男子的雙手緊緊的握了握,“記得阿娘的話,平安就好。”
男子點了點頭,匆匆轉身,大步走進陰郁的天光裡。
晚甯終于擡起低垂的眉眼,瞟向漸漸走遠的男子,那一身春碧色的衣袍幾近沒入兩旁樹林中。
“走吧。”她迅速站起身,看了一眼陳清,如同狩獵一般噤聲擡步跟了上去。
那男子一路兜兜轉轉,似乎是對跟蹤的有意提防,最後拐入一片銀杉樹林,林間灌木茂盛,地上生着不少報春花和紫雲英。
晚甯和陳清快步墜上去,卻發現那男子消失了,四周隻剩啾啾雀鳴。
“這裡草木繁茂,若不是被發現,就是有秘道通往别處。”陳清聲音低沉,晚甯聽了覺得令人冷靜又安心。
晚甯右手摸上腰間的匕首,左手一把接一把地撥開擋路的枝葉,警惕地走着。
細雨打濕的葉片刮在手上,又癢又疼,“有秘道就更好了,省得我們費勁找路去。啧,顔甯這可要再賠我幾身衣裳,這也太髒了……”
陰沉沉的天氣裡滿腳踩着泥,有些事情雖已習慣,但她依舊很不喜歡。
此時突有一星白光飛射而來,陳清側身躲過,撇見一枚袖箭直直飛向晚甯的眼睛。
晚甯身形一閃,玉手一轉,旋出匕首将那袖箭原路打了回去,“當”地一聲,力道迅猛。
那袖箭瞬間穿過叢叢枝葉,随後聽見前面一處昏暗茂密的灌木中傳來一聲痛呼。
兩人快步上前,瞧見剛剛那名男子捂着左臂蜷縮在地上,春碧色的衣袍上染了一片猩紅。
“你阿娘方才還勸你,你這就破戒了?”晚甯擰着眉頭,眯着眼睛,嫌棄地看着地上的人。
“你們……是什麼人?為……為何跟蹤我?”男子似是此生沒吃過這等痛楚,好像吃了一口毒藥一般,痛覺宛如在體内迅速蔓延,使他的五官擰成一團。
但随後,陳清默默蹲下身子,握住箭尾,毫不留情地一拔,隻聽“啊!”的一聲哭号,剛剛的痛很快被現在的痛取而代之……
“你要老實交代,不然我可能得用這個藤,嘶!有刺……把你捆起來,吊在樹上,你選一棵。”陳清平靜地誠懇顯得更加吓人,忠厚外表下狠辣的行為把晚甯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我說,我……我都說……”地上的男子疼得是龇牙咧嘴,呼吸不暢。
陳清把他架起來,放到一棵粗壯的銀杉樹下。
晚甯蹲下身子,歎了口氣,“你說你這是為何呢?”一邊說着,一邊掏出随身的傷藥遞給陳清。
陳清大手一扯,扒開男子的衣襟,将藥粉倒在他的傷口上,那男子疼得一陣痙攣,滿頭冷汗,“我……我恰好……恰好帶了……寨子裡分來的兵器,發現被跟蹤,就……就想試試手,吓唬吓唬你們……”
他說完,陳清便将他的衣服掩上,用力按了按,疼得他五官再次擰作一團。
“什麼?試試手就差點要了我的命?你是塊好材料啊!”晚甯覺得确有其事,瞪大了眼睛,一臉贊歎。
陳清見狀,撓了撓耳朵,輕笑了一聲。
由衷地贊歎過後,晚甯見這男子疼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看着前方茂密的林子,似乎想到了什麼,“這樣,你帶我們去寨子裡,我們可保你周全,如何?”
那男子忍痛睜開眼睛,來回看了看面前的兩人,閉上眼長出了一口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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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州是軍事重鎮,南陽王府自然把守森嚴,府兵皆披戰甲執八棱鐵槍守于每扇大門兩側,執戟的斥候終日輪值,不間歇地繞府巡查。
此時正值午膳時分,南陽王劉宣危坐于正殿,手握杯盞,白皙的臉上眉宇軒軒,端着一副金昭玉粹的凜凜威儀,似乎天生的短舌也不算是什麼大毛病了。
自從新帝登基後,他便閑來無事,日日宴賓客,享佳肴,觀曲舞。
此刻坐于席間的,乃是雍州刺史,王潛,左右皆有如花侍女溫酒添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