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的濕氣今年似乎倒反天罡,城郊的一處竹林中掩映着苔藓斑駁的一條精心修葺出來的小石子路,路的盡頭,是一處精緻的竹屋院落。
一身着淡青色銀線環帶紋大袖衣袍男子此時正皺着眉頭,手裡拿了一塊粗布,擦拭着濕漉漉的桌案,自言自語起來,“這回南的程度,文書是不能在這裡安置了。”說着,轉身抱起一個大包袱,大步往外走。
一名小侍衛從院門快步走到院中,抱拳作揖,道:“風大人,少主有命,屬下是來請您幫忙,安置一下匪寇山寨中遺留的婦孺。”
“啊,我正要找他,這些文書得放他那去,我這竹屋漏風,這回南的天氣,不知何時散去,從地闆到牆上到房頂,都是水,衣物布簾也是越來越濕,再這麼下去,這些文書也要濕透了。”
風如月一邊說着,一邊急急忙忙地走出院門去了,小侍衛眼見完不成任務,隻能啞然跟在後面,随他往侯府走去。
“這水汽太重,你們把這些都封嚴實。”廣陵侯府正廳裡,一銀冠束着大馬尾身着灰色鶴紋織錦勁裝的男子正指揮小厮們用油紙把一個個箱子都包起來。
風如月一走進來,便大聲招呼起來,“宴白!快快快,把我這些也包起來,回頭阿言得生氣了。快快快。”說着便把懷裡的大包袱往宴白身上塞。
宴白雙手拖住塞過來的東西,皺起眉,撇着嘴,一陣嫌棄。可他想到他那主子生氣的模樣,便行動乖順起來,扭頭招呼了個小厮過來:“這個也收好,整理規整,若出岔子,少主會尋到你頭上……”那小厮吓得一哆嗦,連連點頭答應。
廣陵侯府有三進院落,正門進來繞過影壁是一個外院,院子裡花草繁茂,有一棵高大的榕樹立于左側,枝頭粗壯,蓋住了整個外院,直探牆外。
那樹春季落葉,而後迅速抽芽,在雨水彌漫的季節裡,每一場雨過後都灑下滿地金黃,别有一番景緻。大樹後面便是外儀門,再進來便是正廳,再往後便是内儀門和内院正廳。
不大的侯府裡每一個院落都植滿花草,皆是顧言親手打理,春有黃花風鈴木,夏有藍雪花,秋有秋櫻,冬有紫花風鈴木,皆養得高大繁茂,花朵啊花瓣啊花香啊,時常都飄到院牆外邊。
越州的百姓都說,他們的文弱侯爺定定是個心軟之人……
此時,星星點點地落着黃花的褐色牆檐上,翻上來一個蒙面玄衣,黑發松散半紮的男子。
隻見他在上面悠閑地走着,到外儀門時,往正廳門前的院子翻身而下,雙腳穩穩地落在濕漉漉的黃葉上。
“大白天蒙面翻牆回自己家,你怕是天下第一人。”風如月搖着折扇,玩笑道。
顧言一邊撤下面罩,卸下護腕,一邊撇了風如月一眼,并不做答,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徑直穿過内儀門,入了内院。
宴白默默地快步跟上,風如月搖搖晃晃扇着扇子,慢悠悠地往裡走。
“你來做什麼?”顧言拿起案上的晾好的茶羹喝了一口,轉過身,皺着眉頭望向剛剛跟進門的風如月。
風如月嘿嘿一笑,扇子“啪”的一聲收在手中,“我那屋子都濕透了,重要的文書不能濕啊,借你這放放。”
顧言歎了口氣,轉身坐在榻上,雙手在兩邊撐開,身子後仰,歪着頭,無奈中帶着疲憊,“就你那戲文話本?”
“戲文話本才是民生百态啊少主子~”風如月若有其事地探着身子,一隻手用收起的扇子用力地敲了敲另一隻手心,故作一臉惆怅,誇張地答道。
顧言随即閉上眼睛,撇着嘴搖了搖頭……
宴白聽聞剛剛認真收起的是些戲文話本,正瞪着風如月,突又在餘光中發現低頭跟在風如月身後的小侍衛,高聲問道:“你在那做什麼?”
那小侍衛連忙無措地擡起頭來,答道:“大……大人,屬下前去竹林尋風大人商議安置匪寇山寨裡老弱婦孺的事情,風大人卻急着出門,屬下隻能這樣跟着,就……”
正閉眼休息的顧言睜開眼睛,歪過頭看了看,“你先下去,我來跟他說。”
小侍衛忽然跪了下來,聲音顫抖,“謝少主收留。隻是我們寨中還有很多孩子,我們想求少主尋個教書的先生,青壯男丁已多數都歸入軍中,皆願誓死追随少主。”
顧言眼眸暗淡了一瞬,他起身走到小侍衛面前,蹲下身來,松散烏黑的長發從肩頭滑落。
“擡頭看我。”
那小侍衛怯怯地擡起頭。
“你是寨子裡的人?”
“是。”
“多大了?”
“12歲。”
顧言垂眼盯着那地闆沉默了半晌,“今日起,你跟着我,做個近侍,宴白會教你武藝,叫什麼名字?”
“于……于齊。”
顧言站起身,淡淡看了宴白一眼,走回主榻上。
宴白心領神會,低頭道了聲是,轉身示意于齊起身,兩人走出門去。
風如月輕笑一聲,“你倒也不必如此推己及人。”說着,斜斜倚着桌案,懶散地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