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有了放晴的一天,廣陵侯府的院落裡,樹影搖曳,顧言披散着頭發,在院中修剪花枝,一身銀線團花紋織錦白衣松松散散,和煦的日光下,那張神清骨秀的臉上竟也有柔情。
繁茂的枝葉切碎了晨間挾霧的天光,他擡頭眯起眼睛看了看,轉身回到房中,再出來,便穿了身麻布半袖,褲管也卷到膝蓋上,一副田夫模樣。
“少主這是要去地裡?”宴白端着各色精緻的糕點和一碗茶羹,正好走到那霁月閣門口。
顧言順手捏起兩塊黃金糕,一邊往嘴裡放,一邊用另一隻手對着宴白的腦門兒虛虛地點了點,腳步輕快,笑着往外走,“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數生稱,稱生勝。耕地糧食,是用兵根本,是你我性命。”
越州軍營的軍士平日裡除了習武練兵,便是到農田裡打理莊稼,有餘的便到農戶家裡幫忙做活,一派祥和之景不光是來往通商之功。
顧言走到外院翻牆而出,曬着許久未見的太陽,此刻似乎心情好了不少,叼着糕點,一路小跑到軍營後面的農田邊上。
田裡正有軍士在給稻子除蟲,擡頭間,看見顧言站在田埂上,揮手招呼,“阿甯!快來幫忙,這蟲子也太多了。”
顧言微微一笑,熟練地淌進泥水裡,“今年天氣不好,是要費勁些。”說着,俯下身仔細地看着眼前的稻子。
“盡說些廢話!”一名軍士抓了一把泥,玩笑着扔在顧言臉上。
顧言皺了皺眉,也不惱,順手撈起一把泥,徑直丢了回去,臉上泛起孩子般的笑容,周圍傳來軍士們一片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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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山寨裡,大山腳步匆忙地走到阿武的屋前,敲敲門,“寨主請二位現在就過去。”
于是兩人跟着大山往山寨高處走,最高處那一幢挑高而建的木樓緩緩映入眼簾。三層台基上立着四根大立柱,正對着一個地面凹凸不平的方形校場,校場四角各立有一面立鼓,據大山所說,這些鼓會在集會時同時敲響。
進入木樓内,是一個典型的大殿格局,那寨主正坐于主座上,腳下三層台階鋪着一張不知從哪裡得來的虎皮,大小明顯的不合适,方正寬大的下巴被像火燎了一樣的胡渣覆蓋,粗黑的眉毛下一雙三角眼用一種充滿懷疑的眼神盯着走進來的人。
大山将二人帶到殿中,低頭道,“寨主,就是這兩位救了阿武。”
陳清左右張望,想找到有可能收藏軍符的地方,這便是他的差事。
晚甯穩住呼吸,笑顔萃蜜,往前一小步,低頭施了個禮,盡顯嬌羞之态,“寨主,奴家武藝微薄,不堪重用,願效犬馬之勞,隻求留在此處,不再披風戴雨。”
大山看得出了神,陳清隻記得“配合”二字,默不作聲。
那寨主眯起眼睛似乎想看清楚晚甯,“你擡起頭來。”聲音像極了雷公。
晚甯擡起頭,凝脂般溫潤的一張臉上,一雙睫羽扇動的桃花眼如同泛着秋水。
那寨主霎時瞪大了雙眼,如見了一箱金銀珠玉般垂涎欲滴。
陳清見狀,不大爽快,握着刀鞘上前拱了供手,“在下陳清,亦求收留。”
那寨主回過神來,看了看陳清,又看向晚甯,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威嚴的樣子,“你們從哪來?”
晚甯不改笑意,盯着那寨主的眼睛,“越州。”
一群螞蟻爬上脊背的感覺瞬間侵蝕了寨主的整個身體,他強行壓下那一陣驚恐,對晚甯怒目而視,“你們到底是何人?!來這裡做什麼?!”聲音如驚雷炸響,整個樓宇近乎顫動。
陳清下意識地捏緊了刀柄,警惕地看着那座上賊首,大山在一邊吓得不敢動作。
晚甯卻神色自若,那纖纖玉指輕俏地掩了掩耳朵,皺着眉頭,一副抱怨的态度,“哎呀,好大的聲音,寨主果然威風,隻是,奴家不知何處惹怒了寨主,還請寨主明示。”
那寨主怒目中帶着質疑,“哼,越州光景一派祥和,爾等何須到這竟州山野之中求生,莫不是有所企圖?”
“寨主有所不知,那廣陵侯病病殃殃,我等在越州即無農田,也不會經商,他留的,都是能為他謀取越州繁盛的人,我們這樣的,除了做苦役,還能有什麼?不如離開,另尋出路。”晚甯那一副真情實感的樣子,陳清在一旁聽着,都覺得大概晚甯的确是這麼想的。
晚甯此時上前一步,繼續道:“小女子蘇晚晚,與我大哥一起,願為犬馬,還望寨主莫要嫌棄。”
那寨主愣神了半晌,“那……那便留下吧……”似覺得不對,可他又不知哪裡不對,皺了一下眉頭,忽然不軌的笑意爬上那張大臉,“你!過來!”他伸手直指晚甯。
晚甯眉開眼笑,好像得了什麼寶貝,快步走上鋪着虎皮的台階,跪坐在那主座前,一雙白皙的手自然地搭在那寨主膝上,“寨主有何吩咐,盡與奴家說便是,我那大哥憨厚,還請寨主包含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