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晚甯手中匕首已經架在了那女子的脖子上,“你最好知無不言,不然我也不介意殺一個叛賊。”
叱羅桓吓得跌坐在地上,驚惶地看着晚甯。
那女子亦措手不及,冷汗直冒,絲毫不敢随意動作,“姑……姑娘冷靜,你可否先告知,你為何尋那龍骧軍?”
晚甯聽這女子并未否定龍骧軍依然存在,“我爹在軍中。”
那女子似乎松了口氣,不再緊張,“姑娘,我不知你爹是否還活着,但我可帶你到軍中尋一尋。”
“你說什麼?”晚甯驚訝地看着那女子。
“你随我來。”那女子僵着脖子,挪動身子,用眼神示意晚甯跟她走。
晚甯依然用匕首抵着她,随着她挪動步子,隻見她走到一側酒架前,用力轉動了面前的酒壇,坐榻後面的架子便挪開了一道一人寬的縫隙。
晚甯看向那女子,那女子神色自若,對晚甯微微笑起,“姑娘随我來。”
晚甯放下匕首,警惕地跟在那女子身後,擠進那縫隙中,眼前出現了一條昏暗的巷道,借着兩旁微弱的燭火,可以看出這暗道斜斜地通往地下。
她跟在那女子身後,走過彎彎繞繞的地道,眼前漸漸出現更為明亮的光點,越靠近那光點,越清晰聽見許多男人吵嚷喧鬧的聲音,晚甯幾乎以為自己到了九泉之下。
一間偌大的地窖出現在晚甯眼前,裡面的男人有的在玩牌九,有的在比射術,有的在扳手腕,見有妙齡女子跟着掌櫃出現在室内,皆疑惑地看過來。
“你……你們……”晚甯不知如何動作,眼中的淚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流。
那些男人不明緣故,隻見着女孩子嘩嘩流淚便開始手忙腳亂起來,“诶?别别别,妹子,什麼個事兒啊?你跟大哥們說,别哭别哭。”
“你有帕子嗎?”
“我怎麼能有帕子呢?”
“妹子,我這有吃的,你是不是餓了?”
晚甯看着這些男人急着哄她的樣子,哭得更兇了。
那女掌櫃伸手抱住晚甯,對那些男人們說道:“她是來尋她爹的,她爹在你們軍中。”
那些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晚甯竭力平息心中激蕩的情緒,用衣袖擦了擦眼淚,掃視了一遍這些龍骧軍士,“我爹,裘宏,可還在?”
那些男人聽了這話皆面露驚色,一個個輕聲喚着大小姐,接連跪倒在地,“大小姐……大小姐你還活着……”
晚甯大步上前,将他們一個個扶起,“我活着,我一定要活着,你們也要。”
“大小姐,将軍當時帶兵出城抗敵……之後,我們再未見過他。那日臨安突然失火,我們駐守城中不能攻擊百姓,百姓卻将我們一個個擊殺,無奈之下,才躲進這地窖裡。”一個看起來年紀較大的軍士解釋道,身後一雙雙眼睛皆愧疚地看着晚甯。
“失火地點在何處?”
“如今城東賭坊的位置。”
晚甯思索片刻,心中有了方向。
她轉過身看向女掌櫃,交手施禮,“小女子裘晚甯,方才多有得罪,還望掌櫃莫怪。”
那女子握起晚甯的手,“大小姐敢作敢為,是将門風範,若有什麼需要的,皆可來尋我。我們這樣的百姓,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你可叫我胡玉。”
“多謝玉姐姐。”
兩人從地窖出來,叱羅桓正忐忑不安的在房裡踱來踱去,他在尋思這錢還能不能撈着,忽而見兩個女子似乎有說有笑的回來,松了口氣,“掌櫃,你……你們……”
胡玉一雙狐眼帶着滿目憐惜,她牽過晚甯的手,對叱羅桓囑咐道:“這是我妹子,你要好生照料,不然,日後你的生意,我可不保證。”
叱羅桓看着兩個女子牽在一起的手,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心想眼前這兩個女子剛剛還拔刀子,現在居然成了姐妹,大俞人真是頗為神奇。
兩人從那生意頗為紅火的食肆出來後,走上了寂寂無人的街道,除了四周屋内溢出的微弱燈火,便隻有漫天星辰作伴。
晚甯此時隐約覺得有人在附近,可環顧四周卻不見什麼動靜。
她湊近叱羅恒,低聲說道:“一會你拐進前面的巷子裡,把那柴火拿一根來,我自己往前走,我走到那邊樹下,你看看有沒有人跟上來,如果有,你便從後面将他堵住,明白嗎?”
叱羅桓聽得心驚肉跳,他從未做過這種事,但想到剛剛答應了胡玉自己會照看好晚甯,一咬牙便應了下來,“好,我盡力。”
經過巷子後,叱羅桓刻意拐了進去,晚甯開始快步往前走,叱羅桓則躲在一旁的巷道裡看着。
不出所料,一個倉羯裝扮的男人跟了上來,腳步極輕,速度極快。
晚甯猛然回頭,那男人已經沖了上來,她拔起腰間匕首狠狠劃向那男人的頸項,那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擰,匕首“當”地一聲掉在地上,昏暗中晚甯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
晚甯定睛一看,竟是顧言,那銳利的目光此刻因為熟悉而讓晚甯感到特别安心。
晚甯控制不住滿眼的欣喜,捂着手腕,看着顧言含淚而笑。
顧言見晚甯這副神情,頓時疑惑又無措,正不解地看着晚甯,身後的叱羅桓舉着一根柴火,用力揮了過來,正正砸在顧言的頭上。
顧言咬着牙喊了一聲,扶着頭靠在牆邊蹲了下去。晚甯趕緊攔住了還要乘勝追擊的叱羅桓,“停停停!自己人!自己人!”
顧言吃力地擡起眼,見那異族男人手握着一根木柴,又看看攔在中間的晚甯,一陣火氣上湧,他何曾受過如此偷襲。
他甩了甩頭,站起身來,扳開晚甯,将她拉到自己身後,揮起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叱羅桓臉上,叱羅桓瞬間轉了個身撲在地上,天旋地轉,眼冒金星。
晚甯趕緊拉住顧言,免得叱羅桓受到更重的暴擊,“顔都尉,你冷靜,冷靜!”
顧言暴怒的眼神落在晚甯臉上,晚甯伸手覆上他的臉,“冷靜,生氣就不好看了,冷靜。”
冰涼的雙手讓顧言慢慢平息下來,他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冷冷地看着倒在一邊的叱羅桓,眼睫微微顫動,他也有些不解為何如此惱火。
三個人随後一起回到了叱羅桓的住處。晚甯找來清水,給顧言擦拭頭發裡的傷口,又燒了熱水給叱羅桓敷那腫起來的臉。
“顔都尉,你不能怪他,我們都以為是倉羯人在跟蹤我們。”晚甯一邊輕輕扒拉着顧言的頭發,把裡面的木頭渣子撚出來,一邊誠懇地說着。
顧言看着屋子裡的各種異族陳設,并不答她。
“晚晚姑娘,這是你夫君?”叱羅桓思路清奇,把晚甯架上了尴尬的高地。
“不是不是不是,我哪有那麼好看的夫君啊,這是我上級,我給他辦事。”晚甯生怕再次激起顧言的脾氣,趕緊解釋起來。
顧言站起身,兀自往樓上走,并未理會這兩個人。
晚甯快步跟上去,想看看這閻羅王到底要幹什麼。
二樓是一間卧房,叱羅桓已經布置成了晚甯能住的樣子。顧言走到窗邊,借着天穹星月的光,晚甯的眉眼在異族裝扮下顯得愈加俏麗,“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
顧言的臉幾乎湮沒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晚甯此時覺得暫時不能告訴他龍骧軍的事情,“我想你了,我是來找你的。”
顧言自然知道這是瞎話,可此時他卻覺得将錯就錯好像也未嘗不可。
于是他慢慢靠近晚甯,冰涼的聲音裡仿佛有些東西被極力的壓制,嗓音裡雲霧缭繞,“想我?有多想?”
晚甯此時不知如何作答,一點點的往後退。
叱羅桓的屋子并不大,晚甯不知不覺便退到了床榻邊上,腿後突然被絆住,整個人往後倒去,情急之下,伸手扯住了顧言的衣襟,結果便是拉着顧言雙雙倒下。
鼻息唇齒近在咫尺,山檀和大漠的異香交織在一起,呼吸之間,大漠夜晚清涼的空氣都開始溫熱起來。顧言看着眼前晚甯無措又嬌羞的模樣,輕笑了一聲,拉住晚甯的手一塊兒坐起身來。
“以後要胡說八道,記得挑點别的。”顧言聽着自己的心跳聲,望着角落裡的一片昏暗。
晚甯此時隻覺得臉頰發燙,全然不敢再看顧言一眼。
顧言聽得一陣寂靜,知她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擡手捂住自己的頭,佯裝一副痛得撕心裂肺的模樣,“啊,好痛,啊,怎麼回事。”
晚甯回過神來,起身讓顧言躺在床上,自己蹲在一邊,借着昏暗的光線,檢查他頭上的被木頭滑破的傷口,“傷口沒什麼大概,難道傷到腦子了?”
正當她思量之際,顧言猛地坐起身來,“嘭!”地吼了一聲,把晚甯吓得跌坐在地上。
晚甯此刻覺得這人極度的幼稚,是又氣又無奈,她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