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城外,闌江南岸,落着成排的屋宇樓閣,皆是那貨商酒肆的所在,水岸銜接處帆桅成林,每每融金入水之時,漾漾鎏金染去江水蒼茫,便一并化作卷中墨影,其間燈飾商招随着濕涼的江風影綽搖晃,待那墨色鋪散,那大俞境内,法度之外,情理之中,無形無象的天地,便随着這江灣徜徉開來。
那個包晚甯滿意的叱羅桓,以廣陵侯自曝的消息換到了那胡玉的下落,此時正躺在那商船甲闆上哼着月支小調,悠悠閑閑賞着穹頂薄雲如蒼龍翔于天際又頂風化鲲。
船艙内一女子撥弄着琵琶,似因不熟練,斷斷續續,戚戚哀哀。她走出來時,一雙狐眼裡映着天邊落霞,配上那露臍上衣,曳地羅裙,織金絲帛,一颦一笑皆顯得妖媚撩人。
正是失蹤的胡玉。
“你不去尋你那将軍小姐?”
“不急,等他們到家。”
胡玉将那撿來做掩飾的琵琶扔在一邊,靠在舷牆上,“你說的消息,我主人早已知曉,無甚大用,給不了你報酬。”
“可那将軍小姐,卻也是我給你帶來的,多少給點,嗯?”叱羅桓爬起來,戲谑般說道。
胡玉伸出那纖纖玉手,觀賞起自己貼花的指甲來,對叱羅桓的話不屑一顧,“叱羅,這渾水,我勸你不要淌的好,且你若要我散布這消息,可得給我報酬才是,不然我主人若怪罪下來,我豈不是兩頭不得好?”
“不用,消息我已經散出去了,要不了多久,便天下皆知。我來找你,隻是蹭個船坐,嘿嘿。”
“那這船錢,便當是給你的報酬了。”胡玉見被戲耍,甩了甩身上的披帛,轉身走回艙中。
叱羅桓卻高興,他特意來找這胡玉,沒想到居然真找到了,還得了好處,心想那胡玉的主人定有來頭,竟知道廣陵侯的秘密,且意欲追查裘家小姐。這下,又能換到錢了。
那胡玉從北漠一路逃到雍州,追捕她的人不明來曆,竟随時随處皆知她去向,她心中疑慮,驚驚惶惶,借着些路子人脈,是好不容易找到個稍穩妥的藏身之處,此時她無心與叱羅桓過多計較,坐在那昏暗的船艙裡思緒萬千,亦顧不得點燈。
顧言和晚甯坐着那馬車在林間官道且行且玩,眼見暮色低垂,便叫那車夫尋個地方過夜。那車夫亦是顧言特意找來的老手,知道什麼時辰能到什麼地方,能在何處歇腳,引着馬繞了個方向,便到了一處山間的官驿。
那官驿隻接待過路官府之人,且又隐于山間,故而這二層小樓雖修的幹淨規整,卻也寂寂寥寥。馬夫帶着兩人到那的時候,裡頭隻有管事的和一個廚子坐在堂裡嗑着瓜子聊着閑話。
顧言跳下馬車,轉身來扶晚甯,可自幼跟着顧言撒野的晚甯,哪是那嬌俏的閨中小姐,如今即發現這閻羅王是自己家的潑猴兒,那便是肆無忌憚。隻見她整個人往下一蹦,撲進顧言懷裡,嘻嘻笑笑。
顧言自是慣着她的,摟過來仔細放地上,生怕她摔着。
“也不怕人笑話。”顧言給她理了理衣裙,沒奈何地笑道。
晚甯不以為然,“你我何時怕人笑話過?”說着便大步往那驿館裡走去。
驿館院落四四方方一小片,一條碎石小路從院落門口蜿蜒而入,繞過一方青石桌案通向客堂。左右各有一棵望人松,枝葉舒展,投下大片清涼,院落牆邊整整齊齊地堆着些酒壇柴火,二層小樓靜靜地立在這山野之中,沒有漆金畫梁,沒有丹楹刻桷,卻有那與世無争的舒爽清靜。
兩人跟着車夫走進大堂裡,那車夫似是與管事的相熟,點頭打着招呼,上前說了幾句,管事的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迎了過來。
“侯爺大駕,小人這就準備客房和吃食,還請裡頭稍歇。”說着便引他們進去那大堂裡,用那衣袖擦了擦椅子,才請他們坐下。
那大堂裡除了櫃台,便是幾方桌椅,牆邊堆放着十來壇子米酒,幾盞青燈搖搖曳曳。管事的拿了些小食茶水,擺到桌上,昏黃的光影落在他挂着融融笑意的臉上,清晰可見的褶皺勾勒出一副憨厚慈藹的面容。
“管事,你們就兩個人在這兒?”晚甯好奇起來,除了在家裡做那享福的大小姐,她便隻做過流落山野的逃犯,從未到過官驿。
管事的拱手對晚甯施禮,那雙眼睛似乎笑在隽永之中,彎彎的,眯起來,帶着深深的皺紋,“是啊,姑娘,官驿沒有什麼客人,自然無需太多人手。”
晚甯莫名地擔心起來,“那要是遇上賊人,你們該怎麼辦?”
“姑娘,官驿裡沒有财物,來的,隻會是讨要吃食的。”
“那你們給嗎?”
“自然是給的,且山野之中,能走到這來的并不多。”說完,他轉身看向顧言,“小人上去準備客房,廚子已去準下飯菜,侯爺稍歇。”
顧言點了點頭,看着那管事上樓去,“你問這做什麼?”
晚甯此時一副頗有經驗的模樣,“你不懂,這是生存之道。”
“呵,我侯府養不起你了?”顧言聽了這話,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