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那馬車上換好了衣裳，當然，顧言是在那車外面換的，大丈夫，無所顧忌。

眼見天色漸晚，若不想露宿山野，便要加快行程才能到那竟州郊野的驿館，晚甯換好衣裳，顧言便引馬前行，晚甯坐在車裡無趣，便爬出來，坐在顧言邊上，晃着腿。

“你可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潑寒胡節。”顧言懶懶散散地答她，他當然知道，年年節節他都在想着哪個東西好玩，能帶阿甯去玩兒。

晚甯笑了，那偷騎軍馬的事情在她腦子裡閃映。

“是了。”顧言像想起些什麼，蹙眉問她，也不是疑慮，就是好奇，“我那玉佩哪去了？”

晚甯轉着眼珠子仔細想了想，回到家的每一個細節裡，她記得的細節裡，都沒有那個砸了她頭的玉佩，“沒見着，許是丢了？”

“呵，你家下人順東西啊。”顧言冷笑了一下，卻也釋然，誰家下人不順點東西呢？

晚甯卻想起母親來，看着車子底下不斷後撤的泥濘小路，有些出神，一點點而已，目光空空起來，似是魂魄飛進了回憶裡，她輕聲道：“我母親待下和善，府裡下人順點東西，隻要不過分，便是不過問的。她說我們多得是，下人們拿一點，也算積德行善，可是，偏偏……”

顧言知她意思，不得善終，偏偏不得善終。

他換了隻手拉住那缰繩，把晚甯摟過來，揉着她的頭發，看着她，哄着，“莫想，有我。”

晚甯垂下眼睛，黯黯然點了點頭，心中不痛嗎？痛的，可活着 就要拼命繼續。

康平十六年二月初九。

龍骧将軍府人心惶惶，府中婢女、小厮、府兵，揀着家俬，收着包袱，拿的拿，搶的搶，倉倉惶惶陸陸續續地奔出府邸。

為何？因那風聲已至，龍骧大軍通敵棄城，府邸之中，喪事未過，又逢劫難，想活的，必逃。晚甯的母親柳氏，柳心蘭，乃那落了魄的曆州縣侯的獨女，自也是一身将門之氣，坦蕩蕩無愧于心，于是端坐在那堂中，看着家奴四下逃散，看着府中珠玉财物逐漸搬空，她是不動如山。

眼見聖旨将至，一婦人無從面聖，偏門外頭，來了兩個人。一個王潛，一個武初明。

進門後兩人摘下帷帽，三雙愁眸相對無言，武初明開了口，“夫人，眼下……”

還未說完，柳心蘭淡淡說道：“保下甯兒，我，願赴死。”

王潛此時并不同意，那裘弘背地裡與他乃是摯交，若不能護下他的妻兒，九泉之下如何交代？

“夫人，死囚有兩個。”

“隻有我死了，甯兒才能逃出去。”柳心蘭決絕道。

屬實，隻有一個小姐逃脫，若被發現，也不會有過多的追兵，若連夫人都逃了，那追兵必是能出便出，翻轉每一個城池也要找到他們的。

那王潛還要勸，武初明卻知柳心蘭心意已決，那性子是勸不動的，哀歎，卻也隻能依從。

當晚，柳心蘭自己下廚，做了滿桌裘晚甯愛吃的佳肴，下藥，晚甯怎會想到自己的母親會對自己下藥，吃得放心，暈得迅速。迷蒙之中，柳心蘭哄騙裘晚甯，坐上了偏門外的馬車，“去城外，可見顧言，好好活着。”

她塞給她手裡一隻銀簪，轉身鎖了門，此生，母女緣盡。

裘晚甯到了城外郊野，車夫不見蹤迹，救她之人亦不知所蹤。

“可見顧言。”于是，裘晚甯回城不得，死？不可。遂前往越州。

康平十六年二月十三。

聖旨到。

誰下的旨呢？當然是皇帝，被某人脅迫的皇帝，那人是誰呢？還沒查出來。

“天未悔禍，王室多難。今，龍骧逆賊潛通夷寇，覆我朝綱，念其累年戍邊之功，逆賊賊首裘弘，家眷柳心蘭、裘晚甯等，皆賜絞刑，以慰宗廟。欽此。”

此時，那府宅之中，隻剩柳心蘭一人，裘晚甯懸梁自盡。京城坊間忽而風起，皆流傳，裘家小姐相思無果，家中遭難，含恨殉情而死。

王潛和武初明兩人親自在京中周旋，一個買通仵作，一個買通大獄，以死囚換出柳心蘭全屍，葬于京郊茂林碧水之處，亦無人查證裘晚甯屍首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