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雲栖徑,林深雀回吟,風輕動林羽,入目滿河星。風如月是一身清明,華彩昭昭的存在,放眼天下,誰有那不拜不叩的權力呢?他有。
那竹林院落是他自己在林間辟出的一處清靜自在之地。府邸,他是不愛回去的,族人,煩人,動不動就來找他拜見。這個醫館裡缺了銀錢,那個藥房裡沒了賬目,一個個的根本說不清。于是他幹脆躲起來,那些人沒了依仗,反倒能好好管理自己的事情來。
顧言稱病,他負責看病,風氏說誰有病,誰就是有病。誰也沒想過找個醫官來給顧言瞧瞧。于是多年過去了,大家都說顧言有病。是有,隻不過就是有點相思病。
風如月不知啊,也沒見他提起過,莫名冒出個大小姐他是裡外想不明白,顧言這樣的冷面神還能找到小娘子?晃晃悠悠,撓着頭,扇扇風,回了自己那小竹院兒裡。
此間夜色清明,風,也舒爽,可是呢,來了個不速之客。狐眼,彎眉,妖媚動人,是胡玉。
風如月正歪歪斜斜依着那竹子坐榻,看着他的“民生百态”,屋外卻傳來了窸窸窣窣地聲響,似是有什麼東西,在靠近。聽動靜,不似一般野物,風如月警覺起來。
他撩起大袖長袍往院子裡走去,那院子有一汪清泉,他特意挑的地方,就為的這一汪清甜。此時那泉水咕噜噜冒着泡,偶有那照葉清等瑩蟲飛過,夜靜時能聽見曳曳撲翅聲,可現在聽不見,此時不靜。
那簌簌聲響慢慢靠過來,鋪墨的竹林間出現了一個女子,從模糊,到清晰,走到了這院子邊上。
風如月疑了大慮,怎麼有女子夜班三更來了這幽深山野之地呢?深覺這一天是有太多想不通的事情了。
他看着眼前女子順着院落的竹欄杆一路走到院子門口,停住了,竟探進身子來,正正看見了風如月。
風如月警覺地盯着,不做聲,搖着折扇,見這女子一身胡姬打扮,歪了腦袋疑惑起來。
那胡玉眨着一雙媚眼,眸含春色地走進來,屈膝施禮,道:“公子莫怪,小女子誤入山林,想來是迷了路。”
風如月可不是喜歡生人的性子,這方面跟顧言是一路的,于是上下瞧了瞧她,拒絕,“身後,出門,直走,右拐,進城。”
胡玉從未見過居然有男人已過夜半卻不願留她,尴尬,有氣,但也隻能出門去。
風如月看着她慢慢隐入一片墨色,心裡掂量起來。這夜半三更迷路的女子可不多,心想這定不尋常,于是他決定等顧言回來要說說,但什麼時候呢?他也不知道。
而那胡玉是一路躲躲逃逃而來,她根本不知道誰在追她,而今終于看到了越州的城門,她來越州是她那主人吩咐的,為的什麼,還未告訴她,可她隻能來。但這夜深入城,必會盤查,她如今隻能找了棵歪脖兒樹,爬山去,倚着歇歇,等天亮。
晚甯和顧言是那星夜攏下時才到的竟州城郊那一處驿館。說是驿館,其實就是竹木和茅草搭了幾間低矮平房。茅草鋪頂,門窗台基,牆檐地面皆是木造,且造得凹凸不平,角落處皆有轉黴發黑的痕迹,高低不齊的木圍欄圍起的院落裡有一口枯井,枯井旁又一方生草的石磨,幾處木柴堆摞,散散亂亂,若不是那幾扇有着歪歪扭扭的十字海棠紋的支摘窗透着燈火,怕是誰也想不到這裡有個驿館。
那屋子裡頭點着的燈火漏進烏漆漆的院子裡,晚甯輕着腳步,一邊看着這破敗驿館的每一個破敗之處,一邊輕着腳步慢慢走進去,在這破落小院兒裡,晚甯覺得最穩固的莫過于那口枯井,其餘的,怕是風大些時便會吹走,
顧言是輕車熟路的,他縱馬狂奔去那山寨裡尋他的阿甯時,就到過這裡,夜路難行,不得不停在這。在這破爛驿館裡是夜不成眠,抓着這驿館裡不知怎麼釀得又苦又澀的米酒把自己灌得幾近昏過去才小睡了一會兒。
他見晚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也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看着她仔細摸索起這個院落來,從門闆,到柴堆,再到那口枯井。
“我來過這兒。”
晚甯轉身看向他,詫異道:“你何時來過?”
顧言坐到那柴堆上,随手揀了跟木柴拿在手裡抛接,那木柴一次次旋轉飛起,又落在他手裡,“去山寨找你的時候。”
“這裡也太破敗了吧,那屋子裡也不知是什麼人,能發現這裡的人,應不多。”晚甯環顧四周,又看着那窗棂裡的燈火和人影,憂心道。
顧言此時把那木柴接住,握在了手裡,“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站起身來,慢慢走到那客堂的門口,晚甯跟在後面,他擡起手,一點點推開門,那門發出了極響的咿呀聲,而後屋裡的光灑在了兩人身上。隻見裡頭亦有一男一女,兩人皆是布衣打扮,似是農舍村民。兩人說說笑笑,拉拉扯扯,似是夫妻。見有人進來,後知後覺地便停住了。
那男人松開了女人的手,走到顧言和晚甯面前,輪流打量着他們倆,顧言緊緊盯着他的每一個動作。
那桌邊坐着的女人忽然起身走了過來,“這是哪裡來的貴人?我們這驿館真是蓬荜生輝了。”
那男人此時皺着眉頭,似是被擾了清靜般,撇了顧言一眼,回到那桌邊坐下,翹着腿,“這驿館沒有客房了,二位若不願挪窩兒,那還有一間柴房。”
顧言看着他,冷冷回了句多謝,拉着晚甯走出來,“這兩人走路腳步極輕,不似尋常村子裡的百姓。”
兩人走到那許隻有二十多見方的柴房前,顧言把晚甯擋在身後,拔出劍,握在手裡,慢慢推開了門。
裡面一片濃黑墨色,步入其中,不見五指,顧言用劍攪了攪那堆在牆邊的稻稭,又挑開另一邊成堆的木支,借着門外透進來的天光細細檢查了一番,見沒有異樣,才把劍收起。
他把晚甯拉進來,關上門,也許說,是虛虛掩着,“怕嗎?”眼前太黑,無法看清,他牢牢攥着晚甯的手。
晚甯自然不怕,小小驿館,能藏多少人,大不了再打一架,“我可是從山裡跑去找你的,我怕什麼?”
顧言笑了笑,把她拉到那稻稭堆上坐下,“那些客房雖亮着燈,也有人影,但沒有聲響,我覺着應是假的,客堂裡那兩個,倒似有些功夫。”
“可要抓活的?”晚甯似乎來了興趣。
“能抓便抓,隻是他若傷你,我必取他性命。”顧言把晚甯的手拉到身前,讓她靠近些。
晚甯不語,湊過去,挨着坐。
那柴房裡擦黑一片,兩人誰也沒發看清誰,就那樣靜靜坐着,晚甯有些困倦,靠在顧言背上正打算眯一覺,門外不出所料地傳來了極輕的腳步聲,極輕,但晚甯能聽見。
“來了。”晚甯爬起來,抓着顧言搖了搖。
顧言亦仔細聽着,在腳步聲到門口的時候,他拉着晚甯慢慢站起身來,兩人靠到那破破爛爛的門邊上,晚甯抽出了匕首。
門被推開,透進來的天光下,見得門外衣裙曳地,“二位可要吃些東西?”
兩人皆詫異,對視了一眼,似是相互問詢,而後一起收了刀劍,從門後走出來,顧言始終擋在晚甯前面,把她拉在身後。
他看了看那女人手裡端的吃食,接到手裡,道:“多謝。我們在裡面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