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風起,卷了雲來,下了一場雨,洗出一片清明朗空,煙塵驟降,歸于石土,滌淨了廣陵侯府的朱檐碧瓦,粒粒晶瑩落下,聲聲喚起淺睡的人。
大山天光初現時便起了身,去準備早點。
自從他們家寨主回來之後,他便又忙了起來,每日隻想着做各色吃食糕點,偶爾釀些小酒藏在廚房裡。
此時天光不夠,他便點起了燈火,仔仔細細地忙碌了一番,和面,生火,燒水,挑色,雕花,炊煙袅袅升起,。
府中其他的廚娘們才剛起身,帶着惺忪睡意,慢慢悠悠走進廚房來,他已經備好了滿滿當當的糕點茶羹,擺在了那紫檀木的翻花托盤上。他與廚娘們打了聲招呼,端着那些糕點,便往晚甯院兒裡去。
剛過辰時三刻,那偏院裡明窗茶垆,沉檀相燃,香風未消,屋裡頭此時睡着兩個人,可大山不知,進了院子便高聲喊了起來,“寨主!寨主!該起來了,這新做的糕點啊,須得趁熱吃!”
顧言睡得淺,聽見了門外的喊聲,迷蒙中坐起身來。他低頭看看晚甯,見她正沉沉睡着,把被子給她拉高些,蓋住了肩頭,而後起身穿上衣袍,松松散散的,一頭烏發散在肩上,便去開了門。
“吵什麼,夫人還睡着,誰教你的規矩?”
大山看見顧言的那一刻,霎時僵在了門外,不知作何動作,于是嘴巴一張一合,亦喊不出個侯爺來。
阿武趕了過來。
侯府裡的侍衛是輪值不間斷的,阿武剛起身,換下夜裡的弟兄,遠遠便聽見大山的喊聲,急急忙忙地過來,想着寨主是允許他們蹭口熱菜的。
此時看見顧言半散着衣襟正在數落啞口無措的大山,趕緊上前救下他那難兄難弟。
“侯爺,侯爺,他日日就愛給寨主做點好吃的,您就看在他盡心盡力的份兒上,饒過他,饒過他。”
大山回過神來,忙解釋起來,“侯爺,是小的不好,擾了侯爺了,小的知錯了,您給小的一次機會嘛。”
顧言接過大山手裡的托盤,冷冷看着他們倆,腦子裡實則還蒙蒙的,“退下吧。”
他關上門,他把那些東西放在桌上,定定看了一會,覺得屬實是做得精緻鮮美,那些樣式甚至比府裡的廚娘們做得還要細緻精巧。
他回到床上,輕輕撥開晚甯額前散落的頭發,吻在她的臉頰上,“阿甯。”
晚甯動了一下,把被子拽到懷裡抱了起來,“嗯,我再睡會,你走吧。”
“我走去哪兒?”顧言把她手裡的被子一點點拽了出來,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被子有什麼好抱的。”
晚甯摸到他的衣襟,往下拽,“那你躺下,别吵。”
顧言乖順地躺下,也不吵,任她抱着,想着她是累了,便靜靜陪着。順帶思量了一番,算着日子,晚甯那把彎刀應該差不多打好了。
“今日帶你去個地方。”
晚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擡起頭來看他,“去哪裡?嗯……我想去找胡玉。”
“那個不急,她若有把握,便早已動手,不必躲躲藏藏。且你不可再跟着叱羅桓走,他既知胡玉蹤迹,到了越州卻不報我,宴白陳清都在,卻隻帶你出去,必有所圖。”
晚甯默了半晌,覺着顧言說的有理,自己貿然前去,确實是疏忽大意了些,“嗯……你說的對,是我太着急了。”
顧言知她心裡是想為父母報仇的,也并為怪她行事魯莽,他撫着她的耳朵,輕聲道:“我知你想要弄清事情原委,十三年來我又何嘗不想為我父親報仇,可此事急不得。”
“嗯,那叱羅若回來,便讓他找你。”
“我不喜歡他,你是知道的。”
晚甯笑了,兩隻手放在顧言臉上揉,“哈哈,就因為他拿柴火打了你一下嗎?”
“興許吧,又或者是我看見他時,你與他似是親密得很。”顧言一口陳醋喝到了底,此時想起還是不爽,話語間依舊一股酸味兒。
“我何時與他親密得很?我是去他家裡拉他起身了?還是給他披衣喂食了?”
顧言不語,他亦知這道理,可又如何?阿甯的好,他是一點點也不想分給他人。
晚甯見他不說話,坐起身來,雲鬓霧鬟披了一身,從肩頭絲絲滑落,她低頭看着顧言,帶着剛起身的懶散惺忪,笑道:“我的夫君真小氣。”
顧言亦坐了起來,手指輕輕挽起了晚甯散開的系帶,把她松開的衣襟系上,“嗯,我很小氣,所以你要當心,說不定哪天,我便取了誰的性命。”
他把結打好,看向晚甯,有些怄氣,似也有些委屈,若晚甯不見了,他也不知自己會如何。
晚甯心想還是換個話題吧,免得這人又變得古怪起來。
“你第一次,是取的誰的性命?”
顧言默默回想了一番,“第一次……是一個盜賊,那時我在來越州的路上,他悄悄殺了我一個侍衛,從那侍衛身上搜取銀錢,被我發現了。我當時沒了家,亦想着可能再也不能見你,心中苦悶至極,故而生起氣來,便一頓毒打,我師父亦攔不住我,誰都怕我。那天我看見我那侍衛死了,淌了一身的血倒在地上,我便親手把那盜賊殺了。”
晚甯倒吸一口涼氣,怪不得侯府裡的侍衛個個都怕顧言,想來是敬也是畏。
“你知道我第一次殺的是什麼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