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可憐。
越州的獄卒是不會虐待犯人的,不然就可能會被顧言虐待,大家都口口相傳,自己家的主子瘋起來是極瘋,府裡的老人都可以證明。
那客棧掌櫃覺得自己是無故被抓的,這兩日對獄卒們呼呼喝喝,不大體統,卻也安安穩穩地被關在胡玉旁邊的牢房裡,正常吃喝睡。沒有顧言的吩咐,沒人敢打他,故而他也覺得挺好。
就在他們都覺得這日子好像挺好的時候,顧言帶着宴白和晚甯走了下來。
顧言左右看看眼前兩個人,目光陰冷,藏着些迫不及待的暴虐,他是越看這胡玉越想殺了她。可沒辦法,夫人不讓,隻有先放放。
宴白搬了椅子過來,顧言讓晚甯坐下,自己走到胡玉的牢房門前,“我這牢房是不是特舒服?”
胡玉也不能承認舒服啊,張了張嘴,道:“還行。”
宴白識趣,示意獄卒把門打開,顧言走了進去,居高臨下瞧着坐在鋪滿稭稈的地上的胡玉,“你的主人,是劉夕,他不要你了。“
胡玉怎會不知,隻是此時此刻也不願面對,自己的主人,舍棄了自己,一雙勾人神魄的狐眼此時垂眸看着滿地稭稈,心中苦悶升起,險些就從眼中滴落。
見她沒有反駁,顧言覺得大概就是那麼回事,他蹲下身子,瞧着胡玉的眼睛,“好一副勾人心魄的相貌,卻沒勾住劉夕,想來劉夕要的,是别的東西。”
胡玉暗自歎了口氣,擡起眼眸看了看顧言,又看向坐在外面的晚甯,“侯爺,我想與甯兒妹妹說。”
“你放屁!你不說我便打到你說,你就算是死了,我也有的是辦法查到真相,你休想再動她。來人!”顧言一聽她想跟晚甯說,憋下去的怒火驟然升起,站起身來往外走,喊來了獄卒。
胡玉此時确實是隻想跟晚甯說,并未有什麼企圖,故而驚惶地連連後退,祈求般看向晚甯。
晚甯覺得她似有些難言之隐,又怕顧言把她打死了該問的沒問出來,白費一番周折,于是起身拉住了顧言的手。
她知他為何生氣,也知他如何才能安心。她把他拉到一邊,輕聲道:“我知道你生氣,但有些事情,我也想親自問問,她說她知道我父親在哪兒,你把她手腳捆上,我來問,可好?”
顧言能怎麼樣呢?晚甯開的口,他就沒有不依的。他看了一眼宴白,宴白在旁邊聽得清楚,轉頭便吩咐獄卒,抄起麻繩,三兩下便把胡玉捆了個結實。
晚甯牽着顧言一起走近胡玉,然後松開了顧言,自己也坐在了地上,仿佛隻是來與密友閑聊。
“好了,你說吧。”
胡玉瞄了一眼顧言,猶豫了一下,垂眸看着地上的稭稈,似給晚甯講故事一般,輕聲說着。
“十三年前,五仙族老被官兵毆打緻死,其實,是劉夕吩咐的,為的,就是制造一個事件,可以謀取翌陽大軍的兵權。劉夕在翌陽軍中買通了一個副手,是誰我不是很清楚……老侯爺行至瓊山邊界時,五仙氏族和靈儀氏族早就部下了陷阱。可顧老侯爺死後,兵權亦無法落到他手裡,故而他破罐破摔,直接拆散了大軍。”
說道這裡,她試探着看向顧言,生怕顧言聽到這些會一劍了結了她,可顧言此時神色平靜,看起來仿佛在聽别人的事情。
“說下去。”顧言開了口。
她安心了些許,繼續道:“我是個孤兒,是從人牙子的手裡跑出來的,當時我十二歲,五仙族人見我是大俞人,便想要抓我做人質,劉夕救下了我,養大了我,而後把我送到了臨安,蠱蟲便是那是給我的,他說這東西,能保我平安。”說到這裡,胡玉自嘲的笑了笑,“後來,他吩咐我接近龍骧軍的官兵,又開了家食肆,在臨安漸漸有了些小名聲。再後來,我便收到了最後一封密信,要我在龍骧軍出戰當日,放一把火……”她似有愧疚,此時又看了看晚甯,而晚甯低着頭,她看不清有何神色。
她吸了一口氣,試探着繼續道:“倉羯攻占臨安後,我亦留在了那裡,我自己找了些黑市裡與月支人交接的活計,直到後來,甯兒妹妹出現,我覺得已經藏不住了,便計劃了逃跑。在逃跑的路上,我又遇到了追兵,一開始,是賭坊裡的人,後來,就變成了其他人。”
“讓你放火,卻派人查你,殺了顧老侯爺,卻叫人保下顧言。這人,好陰毒。”晚甯攥着自己的衣擺來回拉扯,似有無盡憤恨無處發洩。
顧言蹲下身子,把晚甯的手牽到自己手裡,輕輕摩挲着,似是安撫。他盯着胡玉,看她好像不是在說謊,問道:“那你可有留下實證?”
胡玉搖了搖頭,“顧老侯爺的事,我是聽劉夕的副手說的,龍骧軍的事,密信都已經燒了,最近的一封,也隻是一句‘肉要挑軟的吃’。”
“好一個挑軟的吃。”顧言身上最軟的肉,便是他的心肝,殺了晚甯,那便是剜了他的心。
晚甯知道自己便是那塊肉,輕快地拍了拍顧言的手背,笑着看他,表示自己沒事,而後又問胡玉:“那,你說……你知道我父親在哪兒?”
胡玉聽了這話,此時隻剩愧疚,點了點頭,“裘将軍骁勇無雙,倉羯人亦敬他,将他的屍首葬在了他們軍營後面的神山裡。”
顧言和晚甯相視一眼,有了同一個想法,眼下雖有千重關,但并非全然不可。
這時坐在一邊聽故事的客棧掌櫃不識好歹的開了口,“講完了嗎?放我出去了沒有?”
顧言此時才想起這牢房裡還有一個人,他站起身來,歪着頭看他,“我聽說你日日在大獄裡叫嚣自己是無辜的,我夫人無故抓了你,是嗎?”
那掌櫃也不知道怕,大聲道:“就是啊,我犯什麼事了?你憑什麼抓我?”
此時胡玉開了口,似是一種投誠,“侯爺,這人是劉夕在越州傳遞消息的暗樁。”
“哦~這樣啊。”顧言擺出一副驚訝不已的神色,“按律,窩藏犯人,辱罵軍官,鞭刑,可我夫人心善,定見不得這樣的血腥。”說着,他轉向晚甯,意思是,交給晚甯發落。
晚甯心領神會,站起身來,望向獄卒們,“你們誰被他欺負過,現在開始,可以随便打,亥時過後,把他丢到城外去便可,即是劉夕的人,就讓他回去找劉夕好了。”
獄卒們自是高興,紛紛道:“謝夫人!”
晚甯和顧言從大獄出來,身後傳來了那掌櫃的慘叫聲,晚甯皺起了眉頭,看向顧言。
顧言知道晚甯始終就是那個大小姐,大事小事都有些女兒家特有的不忍心,走到她身後把她環在身前,雙手幫她把耳朵捂了起來。
*
劉夕此時,在西南邊陲,瓊山腳下,消息雖慢,但也靈通。
顧言府中的侍衛,多年來亦是有那麼點雜質摻了進去,專門打一下小報告,不做其他,清閑自在還拿着雙份兒的報酬……
胡玉被抓後,細枝末節很快就傳到了劉夕耳朵裡。于是他開始尋思給顧言找找麻煩,最好能借刀殺人吧。那陸勻面聖之事,也傳到了他耳朵裡,宮裡就是一灘渾水,雜質就不多說了,如此,陸勻辦的是好事,卻也給了他機會。
陸勻本是剛直端正的純臣,老臣,當年分管翌陽軍時,得到的支持最多,故而分到的兵馬也最多,如今他既有心攪這渾水,劉夕就覺得,不妨讓他掉進水裡,興許這亂棍還能治一治水裡的那條大魚。
西南兩大氏族聚居重重山野之中,此時與劉夕交往甚密,時不時便請劉夕前往氏族黎宮大殿宴飲,他們隻知劉夕傭兵保護了他們,卻從不知劉夕十三年前殺害了他們的族老。
那千重黎宮沿山而起,金絲楠木吊腳而立,其間回廊千轉,飛檐翹角,時常煙雲缭繞,角獸銜雲,兩側皆是遠古山林,參天古樹掩映如幄,萬年泉湧彙入宮室之中。
劉夕坐在五仙大殿裡是日日飲着山泉百花酒,吃着甘露浸青稞。
那殿内五彩晶石為屏,冰裂翡翠為案,水晶宮燈參差其中,琅彩仙畫繪于窗内,日光一照,宛若仙宮。
五仙族老去世之後,便由族老之女臨瑤接替了族中事務。這臨瑤生得一副清清澈澈的相貌,一雙栗色的眼睛泛着點點星光,她時常踏着溪流起舞,唱着清澈的五仙小曲,銀制的發冠随着她的輕快的動作叮叮作響,乍一看就似山中神女遊玩于渺渺煙雲之中。
她最喜歡劉夕這老頭,她的父親死後,劉夕就幫着她管理起了族中事務,還替她保了族中數千人的性命,沒有劉夕,她就坐不穩這族長的位置。
“劉伯伯,你什麼時候帶我去你們那兒玩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