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裡頭,顧言的話說出去了便要落實,這是一個王侯最基本的威嚴,故而晚甯也不逆着他,順水推舟,也能救一救。
“我看外面也沒哭聲了,許是被你吓住了。”
“她出了獄不離開,也不回瓊山,跑來找我們,定是想要我們留她的。”
“嗯,可侯府不是想留就留的,是不是?”晚甯明知故問,探着他的心意。
顧言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似是氣惱,坐直了身子轉向晚甯,“我不想留她,她那膽子大到敢闖進侯府,把我迷暈帶走。日後,要是再發個瘋,聽了誰的話,再把你迷暈了帶走,那我讀的書就都是屁話,我怕我會屠了她五仙全族。”
也是,小姑娘易受人唆使,即便無心,也極易傷人,他們無暇照應。顧言說的雖是氣話,但不無道理,晚甯本想勸顧言留下她,此番想來,确實不妥。
可臨瑤能去哪裡呢?讓她流落在外,似乎殘忍了些……
晚甯拉起顧言的手,輕輕蹭蹭,安撫他心中的憤恨,她也知道他是為了保護她,“我們不一定要留她,但可聽她說說話,這幾日胡玉定與她說了不少事情,我們先看看她怎麼想的,有何打算?”
顧言盯着桌上的飯菜想了想,拿起筷子夾了塊肉,喂到晚甯嘴邊,“先吃,門口有侍衛看着,她又有護衛,不會有什麼事,讓她多坐會,清醒清醒,再讓她進來說話。”
晚甯乖乖咬了一口,“嗯,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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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城縣侯魯爽本是不覺得有什麼的,顧言上下皆無根系,翌日大軍分崩離析,怎麼想也不會有什麼威脅。
可劉夕給了他指示,讓他定要撺掇顧言造反,撺掇不了就造謠,這可難為他了。
滿朝文武在陸勻的動作裡看見了問題,對這些毫無實證的事情已是開始将信将疑,連帶那龍骧軍之事的所謂的證據:“百姓皆說”“為了燒毀密信不小心燒了城”,也是已有多人起了疑心,隻是不敢言說,私下悄悄議論罷了。
這謠是造出去了,可誰信都沒用,劉宜不信。
誰都沒想過日日花天酒地的昏庸帝王,居然有這忽然清醒的時候,有兵的皆怕劉宜身後藏着顧言的兵,也不敢威逼半句。
故而就隻能這樣僵持着,魯爽如今是喂魚都喂得有氣,姬妾們也不敢靠近他,怕成了出氣筒,一言不合被打殺了去。
臧黎此時也不閑着,啟州在黑市裡購置兵器,若被發現就是明目張膽的圖謀不軌。
他忙着遣人去上庸和建平的暗樁那裡銷毀賬目,可這賬目不是他一人的,黑市裡的賬目不是他能碰到的範圍,故而又派了刺客前往漠北去尋那黑市裡接頭的人,想着軟的不行,那就硬搶,隻要燒了便可。
可人家也不傻,那刺客到了漠北就奔着臧黎的賬目下手,人家一看便知道怎麼回事,一氣之下,抱着賬本跑到了陸勻的商隊裡。
此時陸勻那大富大貴的商隊仗着資金雄厚已經在漠北三城打下了不小的名氣,亦放出消息,有意與黑市合作,共謀大業。
那人跑到商隊的其中一家鋪子裡,氣喘籲籲,顧不得解釋,便把那賬本扔在了掌櫃的桌上,“這是啟州刺史臧黎購置兵器的賬目,我要換你們的守衛,合作我們可以談談,兵器我能搞到很多。”
那掌櫃眼睛發亮,終于等到了這兔子,把賬本往懷裡一收,“不錯,跟我來,保你周全,施你銀錢,你知道怎麼辦事。”
“自然知道。”
黑市裡辦事,是絕對的公平交易,你來我往,互不虧欠,無情義,卻簡單。
陸勻很快便收到了消息,說那賬本已經細細用油紙封好,亦造了本假的,分頭護送,掩人耳目。
臧黎的刺客亦是被引到了錯誤的方向,真的賬本很快便能到手,如此,臧黎的罪證就落實了,隻待時日便可。
陸勻滿意地笑着,命那傳話的退下,讓他領了賞錢便盡快回去繼續盯着,自己則拿起筆在臧黎的名字上畫了個朱砂的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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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夕着急的很,各方皆沒有什麼好消息,于是便着手接管那氏族黎宮,從守衛到婢女,皆按自己的心意更換了一遍。
被無故撤下的五仙族人和靈儀族人皆有不滿,一下子沒了職務,便成了做苦力的人。
可皆不敢說,有幾個敢說敢罵的,已被劉夕處死,蠱蟲的蟲水腐蝕骨肉,屍骨無存。
“臨瑤不堪大用,竟沒有弄死顧言亦或是那裘家小姐,那就隻有這樣了。”劉夕自語道,似是安撫自己僅存的一絲良心。
身旁的婢女聽出了機會,“大王,多年來皆是您在護佑我們,臨瑤若不是有些血脈,又怎配這族長之位。”
有投誠的,甚好,“你很聰明,我喜歡。以後這黎宮上下,由你打點吧。”劉夕擡手捋了捋那婢女的頭發,“生得真美,與本王共度良宵如何?”
那婢女握上了劉夕的手,放到自己心口,“聽憑大王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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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帶着幾個斥候到了瓊山,裝作苦力搬搬擡擡,摸進了黎宮。
劉夕換下來的宮内守衛和婢女如今也是做着苦力,相互一聊,一打聽,陳清道:“大王這樣做也是為了安全起見。”
幾個原是宮裡守衛的族人連連搖頭,“他就是想篡權,族長年輕,不谙世事,如今離了家,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他不是保護我們嘛,也無礙。”陳清裝作一臉灑脫。
“也是,他養了兵馬,也是護佑了我們多年,我們應該感激才是。”
“兵馬?可能參軍?我和幾個兄弟想從軍啊。”
那五仙族人點了點頭,“可以的,就在那黎宮後山的山谷裡,若願從軍,皆有優待,但要看身體素質,不合格的他們不收。”
陳清抓到了重點,“身體素質是個什麼标準?”
“身長五尺八寸以上,需射九鬥力弓,眼力需次出指二十步,掩一目試之,左右各五占數為見物。”一個靈儀族人路過,聽見了他們的談話,一邊搬起一個似極重的木箱,一邊答道,“我去試過,選不上。”
“那當真嚴苛啊。”陳清故作驚歎狀。
而後他起身也去搬箱子,“我們隻能幹幹這些活了。”
幾個随行的斥候跟着他,每人随手搬起一個箱子,靜靜往黎宮庫房裡去。
那庫房裡翡翠堆疊,有不少未開的原石,銀塊靠着牆摞成了小山,還有許多銀飾的半成品散落在各處,似是随意丢棄。琅彩琉璃的樽皿,碧玉嵌銀的钗環随處可見,陳清他們搬的箱子裡,亦是成箱的翡翠和銀塊。
陳清趁着四下無人,拉過一個斥候,低聲道:“你先回去禀了侯爺,我們繼續到軍營裡去看看。”
那斥候應了聲是,自己離開了黎宮。
陳清領着其他人,趁着夜色,摸進了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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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盯着晚甯吃飽了以後,牽着她出門,去看看臨瑤哭好了沒有。
臨瑤坐在台階上,不管兩個護衛如何勸,就是不肯離開。
顧言走到門口,讓侍衛把門打開,領着晚甯來瞧她。
“姑娘這是哭好了?”
臨瑤聽見聲音,高興地擡起頭,看見顧言牽着晚甯站在門口瞧她,滿臉的欣喜有一瞬失落閃過,而後變成了一臉惆怅的羨慕。
“侯爺,甯兒姐姐……”
晚甯看她似是可憐巴巴的,扯了扯顧言,用眼神示意他别那麼兇。
顧言沒法不兇,于是把臉轉開,不看她們,留給晚甯處置。
“阿瑤,你怎麼不回家?”晚甯松開顧言,走到臨瑤身邊坐了下來。顧言不放心,緊緊跟在她身後。
臨瑤是惆怅的,她自己覺得好像回不去了,“玉兒姐姐跟我說了很多事情,我想着似是有些道理…所以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你信我麼?”晚甯牽起臨瑤的手,握在手心裡。
臨瑤看着晚甯似是考慮了一下,又看了看一臉冷漠的顧言,對着晚甯點了點頭。
“姐姐可願幫我?”
晚甯抓起袖子,擦了擦她臉上殘留的淚痕,“你我有共同的仇人,我幫你,便是幫我自己。隻是侯府不能留你,你可尋個客棧,暫時住在越州,若有什麼事,便來侯府尋人幫你,劉夕那邊交給我們來辦。”
臨瑤看着晚甯,默了半晌,吐出一口氣,整個人松垮下去,不情願般應了聲好,把一個銀瓶塞在晚甯手裡,“這是蠱蟲的解藥。”
她站起身,又說了聲謝謝姐姐,便踏着銀鈴聲走進了街市裡。
路過的行人不少駐足看她,許多愛掰扯的偷偷指着她交頭接耳,可她并不在意,反正晚甯說了,有什麼事,侯府會幫她……
顧言牽起晚甯回到府裡,帶着她去找了宴白。
淳安婉正坐在那青石案邊,跟宴白說着臨瑤在門口哭鬧的事情,看見顧言和晚甯走進院兒裡,忙站起身來。
“侯爺,夫人。”兩人皆施禮颔首。
顧言也不想過多打擾,點了點頭,對宴白說道:“你找幾個人,專門盯着臨瑤,她到城裡客棧住下了,務必盯緊她。”
不管她是真的醒悟還是假的投誠,顧言覺得都需盯緊她。
晚甯知他所想,亦知道這樣做是有道理的,便隻是站着,看着他。
顧言感覺到了晚甯目光,亦轉過身看她,“怎麼了?是我做的不對?”他是在乎晚甯的意見的。
晚甯笑着搖頭,“不是,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