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羅桓與風如月說好了多幹活,月支人純粹,總是說到做到的,
于是第二天他就沒閑着。見那個去北漠的人還沒回來,便又找了人去尋,可有人告訴他,傳聞那人去了北漠,到了臨安,沒多久便失蹤了,一時間誰也找不到他。
這還了得,若是被倉羯抓了去,那定是死于非命了。
叱羅桓在自己的鋪子裡正忙着裝潢,前後左右走來走去,也不說話,一邊走一邊想着這件事,踢着腳邊沙石掀起一陣塵灰,一旁和泥的工匠可受不了,嗆了一臉。
“掌櫃的,您這樣我們沒法做活,灰蒙蒙的哪裡還看得清楚?”
叱羅桓也沒聽清他在說什麼,隻想着北漠的事情出神,順着工匠的話,自語道:“是啊,灰蒙蒙的,看不清啊。”一邊嘀咕着,一邊走了出去。
他回到風如月那裡,見風如月在忙活着那些蠱蟲的東西,聚精會神,全然不知他走到了身側。
“風大人,我想回一趟臨安。”
“嗯……好……什麼?!”風如月沒聽清楚,隐約反應過來,才發覺他說的是回臨安。
“回?臨安?”
“是啊。”叱羅桓看着他吃驚的模樣,也有些尴尬。
風如月放下手裡的東西,看了他一會兒,眉頭皺起又松開,似是在捋清楚什麼事情,而後才慢慢開口,“你……不是月支人嗎?”
“我常出入臨安,在臨安也有宅子。”
風如月似乎明白了他要去幹什麼,“可你現在回去,我不保證你會不會發瘋。”
叱羅桓知道風如月醫者心腸,亦是擔心他,可他覺得自己這些時日來一直無事,估摸着自己是沒什麼大礙。
“我覺得沒事,你做幾個藥丸子給我帶着,我要是不舒服便吃兩顆?”此時兩人已熟絡的很,要起東西來也無需客氣,至少叱羅桓是這麼覺得的。
風如月無所謂,幾顆醒神的藥丸子而已,這個簡單得很,“藥丸子簡單,你要的話,現在便可做出來。”說着,他便撸起袖子,手邊拿起個花口琉璃碗,轉身去屋裡揀草藥。
叱羅桓還沒交代完,跟了進去,“還有一事需風大人費心。”
風如月抓藥的手頓住了,轉過身來,心想這人怎麼開始打劫了?定是跟顧言學的。
“我那鋪子過幾日有些貨,都是月支來的,還需風大人幫我接一下。”叱羅桓也不好意思,撓着頭。
風如月起來一身雞皮疙瘩,“意思是,我還得看賬本?”
“草草記錄一下便可,我回來再細看。”叱羅桓生怕他覺得為難,把這累活兒說得簡單些。
“不幹!你把門關上再去吧。”
風如月連自己家的賬目都不願意看,更何況是别人的,那零零碎碎的東西,還得反複校對,算準,核驗,當他不知道嗎?
叱羅桓可有妙計,道:“我是要去拿到北漠城池交易的證據,風大人就不肯出點兒小力?”
吃驚,愣住,找扇子,扇扇,“你居然知道這證據在哪兒?”
“倉羯人與大俞官員有私其實在我們那兒已經傳遍了,不是什麼奇事,我讓人去找,那人卻失蹤了,此時耽誤不得,我是答應了顧侯爺的,所以必須去一趟,做生意要講信用。”
風如月扇子一收,今日這苦差事是跑不了了,“那你幾時回來?”
“我與倉羯人有些路子,應該半月之内便可有所收獲。”
風如月算了算日子,半個月也不多,隔日看一次賬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便應下了。
他給叱羅桓制了滿滿一葫蘆的藥丸子,“這個沒瘋也可吃,提神醒腦,當作預防。”
叱羅桓倒出一顆嘗了嘗,清涼入喉,回味甘甜,心思裡是這個可以賣錢。
他把葫蘆别在腰間,收拾了一些輕便的物件兒,與風如月拱手相拜,離開了那個竹院。
*
臨瑤在獄裡睡到天亮,踏實,心裡想着胡玉的故事,夢裡都挺充實。
胡玉與她提過叱羅桓吃了蠱蟲的事情,可胡玉是并無解藥的。她就打算着,帶那蠱蟲的解藥去侯府,興許可以換到顧言和晚甯的收留。
她是打定了主意,自以為還算可行,便安心睡下,可到了侯府門口,卻發現不是那麼回事。
侍衛們是聽了吩咐的,堵在門口是死活不許她進去,也不肯通傳,除了解藥,還非要她交出那異香之毒。
可那東西她沒帶多少,迷暈了顧言兩次,也所剩無幾,還想留着些防身,于是也死活不肯交出去。
兩個護衛擋在她前面又與侍衛們幾近開幹。
“我保證不再用,你們為什麼非要拿走呢?”純澈的臉上隻是不解,略帶着委屈,卻沒有惱火之意,其實她自己也明白,侍衛們為什麼要拿走。
“姑娘,你以毒物夜襲侯府,是大罪,侯爺沒有怪罪你,已是恩賞,你交出來,便可見到侯爺。”淳安婉路過外院去找晚甯和顧言商議上京之事,聽到了外面的吵鬧聲,于是趕過來瞧瞧。
終于看見了這傳說中的五仙族長,小女孩兒一個,比她還嬌俏,侍衛們一個個兇悍的很,她也擔心吓着她。
“我就指着這點東西防身了,你們拿走了,我怎麼辦?”說道這裡,臨瑤似是自己給自己開了竅,“那,你們拿走也可,你們去哪裡可得帶上我,我是哪裡也去不了了的。”
淳安婉可不幹,這女子壞了她的婚宴,怎還要護着她?她走上前去,順手抽出了侍衛手裡的劍,指着臨瑤,眸光冷厲,“你要麼交出東西,要麼就滾蛋,這裡是侯府,不是你一個異族女子撒野的地方!”
臨瑤吓了一跳,鼻子一酸,嘴一瞥,竟哭了起來,眼淚像珠子似的,一顆顆的往下掉,那哭聲從開始的嗚咽逐漸變成嚎啕大哭,而後還跺腳甩手,坐在了地上。
淳安婉沒見過這樣的,提着劍,一動不動,嫌棄的看着坐在地上蹬腳的臨瑤,堂堂一族之長,竟還真如孩子一般撒潑打滾。
那哭聲越來越大,聲嘶力竭,引來了不少百姓圍觀,好奇還大膽的還上去問詢,侍衛們隻說是個犯人,不肯交出罪證。
“姑娘,你就交出來吧,侯爺又不會怎麼你,咱們這侯爺人可好了。”
臨瑤看了看這偏幫着侯府的粗衣男子,哭聲停了一下,就一下,然後哭得更兇了……
晚甯和顧言夜裡喝了些小酒,一夜溫存,此時雙雙懶得動彈,醒是醒了,還想抱抱,故而都躺着未起。此時隐隐約約聽見一點哭聲傳來。
“你聽見了麼?”
“嗯。”
顧言起身穿上衣袍,在櫃子裡給晚甯找了身彩蝶團花的交領廣袖流仙裙,那是給她新做的衣裳,見她不打理這些,便差人放在了她櫃子裡,秋意漸起,顧言怕她穿着那煙紗配着襦裙,會着涼。
“新衣裳?”晚甯拿起來左右翻看了一番。
“嗯,你先穿上,我出去看看。”顧言俯下身子親了親她,轉身往門外走。
此時侯府的門口已是圍滿了人,百姓們站在台階下面,淳安婉提着劍跟十來的侍衛堵在侯府門口,臨瑤坐在台階上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少百姓紛紛議論,說就是這女子搞得滿城風雨,夫人所說的賊人,就是她。
臨瑤聽見了,一邊哭一邊大聲呵斥,“你才是賊人!你才是!”
顧言走到門口,在場衆人亦都沒發現,光看着臨瑤哭。他也站在侍衛們身後看了一會兒,見這場面亂成一團,甚煩,“幹嘛呢!?發什麼瘋!?”
侍衛們被顧言忽然響起的聲音吓得趕緊退開,給他讓出了一條道。
淳安婉轉過身,握着劍,拱手喊了聲侯爺,又把事情的經過與顧言說了一遍,此時她似是毫不覺得畏懼,隻記恨着這女子膽大包天。
顧言看着坐在地上哭得不亦樂乎的臨瑤,面無表情,站了一會兒,仿佛在等她哭完。
可見她好像不打算停下,甚至見到自己之後,反而哭得更誇張了。于是顧言轉向幾個侍衛,吩咐道:“你們幾個就在這看着她,她愛哭就哭個夠,不用與她說話,等她哭夠了再來報我。”
說完他轉身往回走,走了兩步停下想了想,“把門關上,吵着夫人了。”
侍衛應了聲是,看着顧言往裡走,而後動手去拉門。
淳安婉此時也不想理會臨瑤,把手裡的劍丢給侍衛,跟着回到府裡。
臨瑤見自己哭成這樣亦沒什麼作用,漸漸平息下來,環視了一番圍觀的百姓,低下頭,一下下的啜泣。
晚甯穿上新衣裙,梳了個随雲髻,戴上顧言給她買的珠花,和她的銀簪子,左右照了照鏡子,高興得很,轉身正要往外走,顧言卻回來了,兩人撞了滿懷。
顧言順手抱住了她,“怎麼?急着找我?”打量了一番補充道:“真好看。”
“是啊,你的美人兒找你呢,快說,外面發生什麼事了?”晚甯雙手覆着他的肩,輕輕拍着,兩側的大袖輕盈拂動,像蝴蝶扇着翅膀。
顧言松開她,把她牽到桌邊坐下,“不急,我們先吃點東西,一會再去處理門口的事情。”
他轉身出去,到廚房裡讓大山把吃的端來,自己也順手端了兩盤。
大山本想阻撓,可顧言堅持道:“夫人餓了,等不了你再回來拿一趟。”大山隻好作罷。
顧言跟在大山後面,回到了屋裡,晚甯見他竟會端菜,笑開了花兒,“你什麼時候會做這種事情了?”
“我夫人餓的時候。”顧言把手裡的盤子放下,等大山退出去,又細細把桌上的盤子一一擺規整。
晚甯見他有些奇怪,問道:“說吧,門口到底是什麼事?”
顧言頓住了手裡的動作,有些猶豫,可夫人問了,那總要回答。
“臨瑤在門口哭,帶着叱羅桓那蠱毒的解藥,說要見我,侍衛們讓她先把身上的蠱毒都交出來,她死活不願,見我來了還哭得更兇了,我便讓侍衛看着他,等她哭好了再說。”
“你還真是鐵石心腸,小女孩兒都哭成那樣了,我這院子裡頭都聽見了,嗷嗷的。”晚甯是心軟的,臨瑤不谙世事,不懂事,她亦不會怪罪。
顧言不這麼想,“她把你弄哭了,我便讓她多哭哭,也算贖罪。”他夾了塊肉,狠狠咬了一口,似是孩子撒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