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悄悄墜在後面,遠遠見着宴白往竟州去了,顧言卻去了另一個方向,想着事有蹊跷,該禀告一二,于是商量了一番,覺着這事情還算比較嚴重,其中一個便快馬加鞭往羽州趕。
自是踏馬疾馳跑了兩三日,走哪兒歇哪兒,驿館是也來不及去的。
到羽州後,他急得不行,奔進刺史府,跑進陸勻書房裡,也來不及喊聲大人,單膝跪叩,開口便道:“侯府都尉去了竟州,侯爺往另一個方向去了,似是要繞去番城。”
陸勻放下手裡的筆,條案上已堆滿了案卷文書,無處下手,于是他撐着椅子的把手站起身來。
番城與啟州相鄰,魯爽與臧黎狼狽為奸,顧言若聯合這兩人,又讓宴白去竟州調兵,因着裘家冤屈這個緣由,亦是造反的迹象。
陸勻先這麼想着,心裡又反駁起來,若顧言是去找魯爽麻煩的呢?
一番思量,道:“你去番城看看。”
探子應了聲是,轉身便跑了出去。
急主子之所急,就是沒什麼禮數,還行吧,陸勻也不怪他。
*
武初明日日在軍營裡守着,接到了從西南瓊山回來的斥候的消息,劉夕接管黎宮,私養兵馬,是謀逆大罪,可大俞如今沒有能打的大軍,一下子有些火燒眉毛。
他亦不知顧言現在何處,于是寫了一封書信,送往京城探子那裡,雖是想他早日收到,可想是沒用的,隻能順應時機,慢慢等着。
可這時機來得說時遲那時快,他前腳把信送出去,後腳就接到了顧言從竟州送來了的急報,說碼頭有問題,竟州的倉羯人在偷銷粟果,武初明登時心驚。
雖是壞消息,又好在此時知道了顧言的行蹤,一封急報原路傳回,西南之事算是有了些進展。
而後武初明調了些兵,在碼頭開始了一番嚴防死守,每一車貨物都細細查驗,果然,截到了一支倉羯的商隊,蔬果裡頭混着粟果,想要蒙混過關。
大俞雖戰敗,卻也有自己的律法,武初明把整個商隊關進了越州大獄裡,獄卒們是有得忙了。
如此,便截斷了供給,叱羅桓的生意,自然就來了。
竟州城裡,叱羅桓在酒肆裡找了個官兵,偷偷在他耳邊說,自己有貨,但,因着價錢便宜隻能走量,100顆起步,六貫錢一顆,不單賣。
那官兵一聽,自己一盤算,這價錢,自己還能加一貫錢,私下賺一筆。
于是那酒肆裡就傳開了:買的人越多,能拿到越便宜的價錢。
這消息很快傳到了倉羯人的耳朵裡,是把他們氣得跳腳。眼見供給斷了,官兵們犯起瘾來會鬧出大麻煩,可不是小事,而現在又多了個搶生意的,一下子是又急又惱。
倉羯商人算盤一打,尋着消息去找到了叱羅桓,“月支人,你有貨,我們有錢,談個合作如何?”
叱羅桓也是做買賣的,不怯,道:“可以,你們要多少?”
“先談個價錢。”
叱羅桓手一攤,“你得要得夠多我才好給價錢,量不夠,我不賣。”
倉羯人敢怒不敢言,道:“竟州有多少軍士,我們便要多少。”
叱羅桓一盤算,少說幾萬啊,報了個價,五貫錢一顆,對比倉羯人日常賣的價錢,還便宜了三貫錢,缺貨,這價錢算合适了。
叱羅桓是這麼想的。
倉羯人咬了咬牙,他們早就聽說了價錢,數萬的單子就少一貫錢,簡直是獅子大開口,可沒轍,他們急需這貨,隻能點頭。
在他們回去準備銀錢的路上,左柯、顧言和晚甯悄悄跟在了他們後面。
此時青天白日,酒肆皆不開門,市集裡皆是行色匆匆的百姓,各自忙着自己的活計,吃飯的忙着吃完快走,送貨的忙着趕緊送到,買東西的忙着買了快回,熱鬧,又冷淡,幾個倉羯人拐入金市,鑽進了負己樓。
齊活兒,見着他們藏哪了。
顧言和晚甯第二日清早便跟着左柯到了軍營裡,日光未起,夜寒未消,那城北的營帳裡寂靜無聲,左柯撈起鼓槌,擊響聲聲嗡鳴,驚起了還在睡夢中的官兵,興許還有些正夢着粟果與美人的香甜。
顧言挑了根結實的軍棍,等在了校場上。
衆人紛紛走出營帳,張望着發生了何事,卻隻找見一銀冠束發的男子立于校場上,皆以為是什麼官員又吃太飽了來搞事情了。
鼓聲停息,幾個千戶百戶方才搖搖晃晃地穿過議論紛紛的衆人,走到顧言跟前。領頭的是個千戶,他歪着頭打量了顧言一番,不行禮,亦不拜見,張嘴笑道:“哪來的小官兒,倒是生得俊俏。”
還沒等衆人笑出聲,那千戶腿上便傳來了巨痛,霎時跪在了地上,擡眼撞見顧言滿目兇光,便咬起牙來,不服管教卻又不敢哀嚎。
顧言望着他,高聲道:“揚聲笑語,蔑視禁律,當斬。”注1)語畢,軍棍落地,劍鋒莫入血肉,有魂歸入黃泉,殷紅降塵。
晚甯本就無所事事,時刻準備着幫顧言打架而已,于是拉了高台上的椅子,坐在顧言身後,搖着腿,看着顧言發火。
此刻眼見死了人,皺着眉頭扭開臉去,深吸了口氣,不看那地上的人。
滿營兵卒霎時紛紛跪叩,不敢動作,亦不敢吱聲,顧言擡眼環顧衆人,“去過負己樓的,出來。”
數十人左顧右盼,不知當不當認。
顧言拾起軍棍,指向其中一個,“你。”那官兵見被發現,隻好起身,走到一邊跪着,而後軍棍又移動些許,“你。”……
陸陸續續十幾人被顧言點出,且還要繼續,剩下的人皆慌了神,跪在人群裡瑟瑟發抖。
晚甯覺得不是辦法,站起身來,喊道:“主動認錯的,可活,被點出的,立斬。”
惶恐在瞬息之間打入了他們腦中,為了活命,去過的皆起身出列,跪在了一邊。
被顧言點出來的十幾個官兵不斷地叩頭,喊着大人饒命,額頭一遍遍磕在地上,沙石地面漸漸出現斑斑鮮紅。
顧言走到他們面前,軍棍拖在地上,蹭着沙石,咔咔作響,“好吃麼?”
一陣靜默中隻剩膝頭發抖蹭着地面的聲音。
“關起來。”
左柯聞言,上前喊起了幾個人,帶着他們繞到一旁的營帳中找來了數十條鎖鍊,将這些人一個個鎖上雙手,連到脖子上,再一個個接在一起,“起來!快走!”
他領着幾個官兵把這數十人一路趕到大街上,竟州的百姓們少有的聚集圍觀起來,看着他們把這些人趕進了竟州的大獄裡。
處理完滿營不服管教的兵卒,顧言交代了一番,帶着晚甯和左柯來到負己樓門口時,已接近午時,距離倉羯人與叱羅桓約好交貨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
三人站在門外四處張望了一番,确定無人跟着,顧言和晚甯翻上了屋檐,躍到了二樓的環廊上,晚甯刀鋒插進門縫裡,稍稍一劈,二樓的房門便開了。
左柯守在了大門口,等着新的千戶領着官兵過來,亦防着有人往外逃。
顧言把晚甯拉到自己身後,走進二樓的廂房裡,裡面空空蕩蕩,還彌漫着夜裡殘留的酒氣。
兩人往裡走,輕輕推開另一扇門,便到了酒肆裡頭。從二樓望下去,便可看見那幾個倉羯人圍坐在一起,面色愁苦,相視無言。
那為首的倉羯人手裡拿着賬本,一下一下地敲在手上,而後用倉羯語說了什麼,周圍的四五個倉羯人皆搖頭歎息起來,應是覺得做了虧本的生意,卻又不得不做下去。
晚甯環顧四周,見四下皆沒什麼機關防備,與顧言眼神交流了一番,皆覺得,打得過。
兩人踏上欄杆,躍下環廊,衣袂于身側飄揚,如仙侶天降,手執利刃,目帶兇光。
幾個倉羯商人手無寸鐵,措手不及之際,倉皇得四處躲藏,那拿着賬本的倉羯人跑進了重重相交的簾幕之中。
按時趕來的官兵此時已經圍上這座三層樓閣,左柯帶着數十人踢開了大門,剛被吵醒的酒肆守衛還來不及打開房門,便被官兵們按倒在地上,酒肆的掌櫃在睡夢中睜開了眼,看見一把把鋼刀架在了自己面前。
拿着賬本的倉羯人翻出了窗外,卻被趕到的官兵圍了起來,無奈之下,隻有束手就擒。
顧言從身後的窗戶躍出,抽過他手裡的賬本,轉過身,伸手去扶剛爬上窗戶的晚甯。
他牽起晚甯往街市裡走,高聲道:“全都帶到王府裡去!”
注1:摘自《三國演義》七禁令五十四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