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扶着頭,皺起了眉頭,他從不缺錢,怎麼能想到錢哪兒來呢?
衆人看着顧言笑了起來,左柯也偷偷在箱子後邊兒笑了。
顧敬翎看着自己這兒子沒個正形兒,暗暗歎了口氣,心中卻也憐惜他自幼沒了母親,并不曾過多責備,“去,外邊兒玩兒去,書讀好了再來管這些事情。”
顧言哦了一聲往外走,走到一半,看見個影子閃到了箱子後邊兒,眼珠一轉,繼續往外走。
他出了帳子,翻下台階,躲到了一堆箱子後邊兒,靜靜等了一會兒,看見了左柯從帳子裡蹭出來,四周張望了一番,似是在找什麼,最終無果,便下了台階往那糧倉去。
顧言覺得奇怪,怎有個男孩兒在營裡,定是誰家的毛孩子,于是跟了過去。
轉過一堆裝滿了麥子的麻袋,奇了,人不見了。
顧言四處張望了一番,附近除了裝糧的車子,和各種蓄滿了糧草的麻袋,便就是撿着地上殘餘果腹的鳥雀。
他不信,他還能跟丢人?
于是開始尋找,一個個角落搜着,可最終無果。
怎麼辦呢?往回走,回到軍帳邊上,站在了一個孤立的箱子附近,而後轉身走了過去。
就在他靠近的時候,一個黑黑瘦瘦的小男孩兒竄了出來,撒腿就跑。
“站住!什麼人?!”顧言翻過一堆堆物件兒,繞過一摞摞的兵器,追到最後竟又跟丢了。
左柯此時鑽進了顧敬翎的寝帳裡,他想着“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注1),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注2),結果顧言卻進來了。
他往床上一坐,跑累了,無趣,躺下歇會兒。
左柯躲在櫃子後面大覺不妙,這要是老侯爺回來了他便跑不掉了,于是蹑手蹑腳地往外走,趁着顧言還躺在床上,看不見他。
誰知顧言忽然坐了起來,兩人一時四目相對,左柯看着顧言愣了須臾,而後轉身就跑,顧言忙起身追他,卻絆到一旁的桌腿。
桌案被拖歪之後還猛地晃了幾晃,蓄着墨的硯台也随着桌案晃了幾下,裡頭本該安安靜靜的墨汁搖搖擺擺中揚了出來,墨色細流淌在了紙上,順着褶皺紋路,又流到旁邊的文書裡。
顧言忙着追出去,一點兒沒發現。
顧敬翎回到帳中,走到案邊正準備拿起筆來,卻眼見桌面上一片狼藉,氣得大步走到門口,掀開營帳的幕簾,吼道:“來人!”
左祿正與剛跑回帳中的左柯吃着飯,聽見了聲音,放下碗筷忙趕了過去,左柯怕是自己惹了事,埋頭吃飯,全當不知道。
左祿快步趕到顧敬翎面前,拱手拜道:“侯爺有何吩咐?”
“你,可見着顧言?”
左祿不明緣由,左右張望了一番,“回侯爺,沒有。”
“去把他抓回來!”顧敬翎氣得聲音都嘶啞起來。
左祿覺得事情應是很嚴重,忙趕着去尋。
顧言此時沒抓到人,心裡不爽,正在營帳外邊兒瞎逛,吹着涼風舒緩一下挫敗感。
左祿遠遠看見了少年一頭烏發甩來甩去的身影,大喊了一聲:“少主!你又闖禍了!侯爺喊你回去!”
顧言懵了一下,什麼時候的事?闖什麼禍了?不行,今天沒抓到人,自己也不能被人抓到,撒腿就跑。
左祿眼見他往外跑,從身旁抓了根繩子追了上去。顧言跑得快他是知道的,可他兒子跑得也快,要怎麼抓,他有經驗。
套馬的繩圈一甩,穩穩落在了顧言身上,再一拉,顧言登時倒地,還被往回拖了兩尺,摔得生疼。
左祿可不管他疼不疼,走過去用繩子繞着他纏了好幾圈兒,揪着顧言的衣襟把他拉了起來,“少主,侯爺有命,您莫怪。”
顧言是倒黴了一整天,灰頭土臉地回了營帳,官兵們看見他被綁回來了,有的偷笑,有的覺得有些可憐,上前詢問。
左祿隻說是侯爺讓抓的,他也不知道什麼原因。
顧言被推回帳中,顧敬翎的氣也已經消了大半,看見顧言髒兮兮地被捆了回來,有些驚訝,看了看一臉毅然的左祿,“那個……把他松開。”
左祿應了聲是,解開繩子,松開了顧言,“侯爺可還有吩咐。”
顧敬翎搖了搖手,“沒有了,回去歇着吧。”
左祿點頭退下,留下了滿臉懊惱的顧言。
“你小子,你自己看看。”顧敬翎皺着眉頭看他,指了指桌面。
顧言是不服氣的,他覺得明明什麼也沒幹,可走到桌邊一看,他自己也驚到了,想起了早些時候是撞了一下。
“父親,我不是故意的,我就碰了一下,我都不知道……”
“你啊,這幸好是我的營帳,你要是到别人麾下,這是要幾十軍棍你可知道?”
顧言不吭聲,他當然知道,可是今日倒黴的很,不想說話,忸着脾氣。
顧敬翎見他不說話,歎了口氣,“你明日回家去,我忙好了便回去了。”
顧言應了聲是,轉回自己帳裡去。
康平十六年八月廿六
顧言收到了武初明的急報,此時亦覺得不能耽擱,收拾了一下,便帶着晚甯往雍州去。
晚甯不喜歡那馬車,搖搖晃晃,還慢,于是便卸了。
兩人騎着馬一路飛奔,暢快得很,怕下雨?沒事,晚甯特地到市集裡買了把傘背着。
這樣從竟州到雍州隻要一日便可,晚甯謀劃起來,勒了一下馬,慢慢走一走,“猴子,我們晚些去王潛家裡吃飯,然後去上次那裡,那個酒館,去看舞姬跳舞可好?”
“看舞姬可以,你可不要再搶人家飯碗。”顧言想起晚甯上次跳的舞,垂眸輕笑,意猶未盡。
晚甯懊惱,她并不記得自己具體幹了什麼,“我何時搶她飯碗了?我怎不知?我也沒覺得醒來時吃飽了呀。”
顧言引馬走近她,探過身子,湊到她耳邊,“你扯了人家披帛,舞到我臉上撩撥我,整個酒館的人都見着了。”
“那也怪你給我喝了奇怪的東西。”晚甯轉開臉去,有些害羞,也有些不服氣。
“是是是,怪我多心,怪我小氣,怪我想的都是你。”顧言一邊說着,一邊四處張望,“不管如何,你是答應了嫁我的。”
晚甯見他四處看,自己也四處尋找起來,“你在看什麼?”
“我在找王潛的眼線。”顧言回過神來,神神秘秘地說道。
晚甯自己又尋了一遍,“我怎麼沒看見。”
“我也沒看見,可他就是什麼都知道,我估摸着他已經知道我們來找他了,又或者快知道了。”顧言說的有點憤憤不平。
晚甯覺得無妨,“總歸他不是害你的,知道就知道吧。”
“不行,總有一天我要給他的眼睛全摳出來。”顧言總有些好勝的小心思,常如孩子般賭氣。
晚甯不覺得有什麼,笑了笑,沒說話,牽着缰繩随着馬兒搖晃起來。
“你怎不說話?”
“說什麼?”
“我說錯了?”
“沒有,你一直都這樣呀。”
兩人相互看着,都沒說話,似又說了很多話。
看着看着晚甯忽然撇見顧言身後山腰上有個影子從林子裡閃過,消失在了枝葉交錯的樹叢裡,“你後邊兒。”她眼神裡忽然興奮至極。
顧言見狀,轉頭望去,卻什麼也沒看到,“什麼?”
“眼睛。”
晚甯擡手指了一下前方官道的拐彎處,“他應該去了那裡。”
顧言什麼也沒看見,隻是順着她指的方向細細尋找。
晚甯伸手拍了拍他,“看誰先追到他?”
“好啊。”顧言拉了拉缰繩,來了興緻。
于是,幽幽林間,兩匹白馬如踏雲奔起,一步步踐碎了滿地的枯黃,片片碎葉揚在身後的風裡。
晚甯高聲喊道:“這應是每一裡就有一個哨,他們要比我們快,才能讓王潛先知道我們來了,要是我們比他們快,那便能給王潛一個大驚喜!”
顧言覺得此間暢快,目光清亮,“他們在山上,少了彎繞,阿甯覺得,可跑得過?!”
耳邊的風卷走了秋日枯敗的消沉,托起落下的金縷繞在簇簇日光之中。
晚甯看了顧言一眼,望見了他眼裡再現的少年意氣,“不試試怎麼知道?!”
注1:摘自《孫子兵法》
注2:摘自古龍先生的《十三郎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