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人深謀遠慮,定早知……我去了番城。”顧言把手搭在了晚甯肩上,故作一副浮浪模樣。
陸勻看了一眼他搭着晚甯的手,隻是懶懶地垂着,不摸亦不碰,再看他一身武官裝扮,一聯系,笑道:“宴都尉帶着王大人家的小姐去了竟州。”
顧言見他真不糊塗,松開晚甯把她牽在身側,“大人可有進展?”
陸勻看他那動作,便知裘家小姐當真是他那心頭肉,京城裡那“相思無果”的傳言也着實可笑,傳言當真隻能是傳言。
他側過身子,請顧言随他走,“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侯爺請到家中一叙。”
“大人請。”顧言擡了擡手,請他帶路。
羽州刺史府離江畔不遠,拐個彎便到,故而江風亦鑽進庭院裡,顧言牽着晚甯一路走過回廊,見着滿庭紅葉翩翩飛舞,偶有一兩片落在晚甯頭上,他便擡手替她撥開。
晚甯見他那大馬尾随風飄動,覺得真好,一點也不累贅,“你的頭發便好,不卡東西。”
“阿甯綁過,也好看。”顧言想起之前逼着她去山寨時,給過她一身侍衛的衣裳,倒也是一副英武明豔的模樣。
“你還說呢,你不知你有多吓人。”晚甯是有抱怨的,推了他一下。
顧言假意往旁側偏了幾步,亦不撒手,順勢把她拉到身側,“是我不好,但憑夫人發落。”
陸勻走在前面不時回頭觀望,一遍一遍看見兩人相互拉扯,說說笑笑,理解是理解,卻也有些不好意思,最後不再回望,自顧自地往前走。
不知不覺走得快了些,拐過廊角,上了台階,看見兩人還在三丈開外,他站住了腳,決定等上一等。
顧言不急,側目瞧着他停下了,牽着晚甯慢悠悠地走。
晚甯見他好像是故意的,不明所以,也不催他,兩人自顧自的含情相望,彼此遞着紅葉舉起翻看,似在觀賞這一片片的火紅都有何不同,不瞧陸勻一眼。
陸勻耐心得很,且等且侯,等到顧言走到他面前,他還笑着拱手拜他,“侯爺,前面便是膳廳,可要先吃些東西?”
顧言瞧着遠處回廊,盞盞紗燈繪着魚戲,随風擺動,垂蘇墜着翠玉,撞在燈骨上發出陣陣輕響,他聽他說完,卻不理他,把晚甯拉到懷裡摟着,使了個眼色,“夫人可餓了?”
晚甯會了意,攀上他的脖頸,嬌嗔起來,“餓,太餓了,比那日婉兒婚宴時還餓,清早到現在,一點兒東西沒吃。”
陸勻聽出了關竅,暗自歎了口氣,思起自己偶有的愚鈍,“是老夫思慮不周,侯爺夫人請往這邊來。”他轉身往膳廳方向走了幾步,側過身擺着恭敬地姿态,半佝着身子,不像刺史,反像忠仆。
顧言松開晚甯,冷眼瞧着他,見他一副知錯的模樣,想着要不要繼續捉弄他。
陸勻見兩人不動,擡起頭來,“侯爺恕罪,老夫亦是糊塗之人。”
“我看你此時卻聰明得很。”顧言撇了他一眼,牽着晚甯從他面前走過,拐進廳室裡。
那廳室壘磚疊基上拔了兩丈高,廳下注有一汪蓮池,入秋之後便隻剩錦鯉與紅楓在水面遊蕩,偶有魚兒吻一吻水面落葉,若忽而再來一片,便會驚得逃開。
亭内地坪窗上如意紋樣的窗框籠着着中心木雕的蘭花,晚甯見着别緻,便自己過去推開看看。清風拂面,涼曉無塵,窗下魚池潛鱗彩彩,紅葉為襯,晚甯輕輕一躍,坐在了外面的欄杆上,兀自觀賞。
“當心些。”顧言見外面是個池子,生怕她摔下去,緊緊拉住她的手腕。
晚甯晃着腿,笑道:“你走的第二年,我便會遊水了。”
“誰教你的?”顧言撐着欄杆把她圈在身前,女子會武藝的不多,會遊水的就更少,若有人教,那定是個男人。
晚甯忽覺說漏了嘴,怕他揪心,頓時有些難以啟齒起來,舌頭在牙齒裡打轉,“呃……那個……我……掉水裡了……然後就會了!”手指一豎,想把重點放在自己天賦異禀。
顧言心頭一驚,一把将她拽了下來,接到身前,扶好站定,“真是胡鬧。”
陸勻一身官服不大輕便,走起路來似是衣袍絆腳,他慢慢走着,帶着幾個小厮,端進飯菜來,“侯爺莫怪,府裡沒有珍馐,都是現成的家常菜。”
顧言拉着晚甯坐下,毫不客氣,拿起筷子示意老頭兒也坐下。
陸勻颔首低眉,慢慢坐在了顧言旁邊,“侯爺,那個,劉夕……”
“他養了兵馬,在那山谷裡。”顧言給晚甯夾着菜,語氣舒常,似在說這菜太鹹。
陸勻聽了腦子裡嗡嗡作響,一時間食肉無味,“這可如何是好啊…”
“龍骧軍無罪,我要他認罪。”顧言給晚甯捋起耳邊垂落的頭發,“他如此愛排面,要名聲,那便都毀了就是。”
晚甯嚼着小菜,坐直了一想,對陸勻說道:“大人,我的朋友在臨安尋物證,你可有幫手?”
陸勻眼前一亮,“有!”他似忽然利索起來,站起身,撩着官制衣袍那礙事的袖子,對着晚甯上下擺了擺手,“大小姐稍等,老夫去去就來。”轉身對顧言拱手一拜,大步走了出去,竟帶起一陣風來。
顧言詫異,這老頭兒怎突然利索了,是什麼好東西?
晚甯見他愣着,拍拍他,“你怎總不吃東西?”
“我吃的時候你沒看見。”顧言回過神來,夾了塊肉塞嘴裡,常年食不下咽,早已成了習慣,可他不能這麼說給晚甯聽。
晚甯回想了一番,記憶模糊,決定日後在觀察,先默認着,給他碗裡放了塊糕子。
陸勻回到書房裡,翻出了那油紙包好的賬本,裡面清清楚楚地記着臧黎的罪證。
刀槍劍戟,斧钺鈎叉,樣樣種種,數以萬計。
他快步回到膳廳,還沒坐下便遞到顧言手裡,“侯爺請看,臧大人怕是早有牽涉。”
顧言翻着那賬本,隻覺得意料之中,“他與魯爽鉗着劉宜多年……”忽覺不對,又改了改口,“陛下,陛下隐忍,他們便當陛下真是傻子。”
陸勻早年便知顧言與劉宜曾經情同手足,也不覺得有異,便問:“侯爺有何良策?”
“大人同我入京如何?”顧言那賬本還給他,這是老頭兒一番殚精竭慮而來的功勞,該歸他的便歸他。
陸勻聽他說要入京,來了興緻,“侯爺是要……”
“我這病秧子,也該露露臉,看看京中如今有沒有比我病得重的,也好多照顧照顧。”顧言說着便笑了,擡手拂過晚甯的耳朵,“我真想知道他們有何反應。”
晚甯被他撓癢了,躲了一下,“你最好先幫我把殉情的事情解釋一下。”
陸勻聽了也笑,便問起來,“大小姐,你活着不就是解釋嗎?”
晚甯不服氣,“我不管,總覺得吃虧。”
“知道了。”顧言隻是應下,并不告訴她要如何解釋,他轉向陸勻,隻問他願不願去。
陸勻抖了抖官袍袖子,拱手再拜,“聽憑侯爺吩咐,且漠北三城我已安插人手,不知須如何相助?”
如今無法聯系叱羅桓,除非……
顧言看向晚甯,晚甯吃飽了拍拍手,“胡玉姐姐定會幫忙。”
陸勻不知胡玉是誰,左右看着兩人,見他們相視可語,隻覺得着實一對天合。
顧言問陸勻要了紙筆,寫了信交給了陸勻的近身侍衛,吩咐他以最快的速度傳給驿差,那侍衛便跑了出去,一陣風拂過,倒确實極快。
“陸大人可能啟程?還是需要打點一番?”顧言不想耽擱,手裡一番攪弄,扯緊了護腕熟練綁好,擡頭望向他。
陸勻登時起身,拜道:“現在便可,老夫換身衣裳便來,府中瑣事自有管事打理。”
“那便走吧,晚膳可到畫舫上吃,那廚子還不錯,陸大人晚些自來便可。”顧言牽起晚甯往外走,由着陸勻慢慢去換衣裳。
*
爾朱蘭察把叱羅桓留下之後,便派人時時刻刻盯着他,出入皆有人守着,深感熱情,非常不便。
叱羅桓本想着替顧言把軍營摸索一遍,如今卻覺得不是那麼容易,得想想辦法。
他趁着官兵圍着營火争食的時候,溜到爾朱蘭察那裡,裝作一副事态緊急的樣子,“大将軍,我有一良策,你可願再聽一聽?”
爾朱蘭察也在吃飯,擡起頭來有些不耐煩,心想着月支人活躍,可卻真是擾人,“你又有什麼事?”
“我可以把軍營糧草翻倍!”叱羅桓拍了拍胸脯,誇張道。
爾朱蘭察咽下嘴裡的食物,站起身來,踏着鐵靴走到他面前,“你說。”
“軍中有多少糧草?”叱羅桓順其自然地問他。
爾朱蘭察猶豫了一下,道:“兩萬五千石。”
叱羅桓不知真假,姑且信着,“我有辦法把它變成五萬石,将軍可要試試?”
爾朱蘭察一想,不對,當然越多越好,“要六萬,你說的,翻倍。”
“将軍營中有多少軍士?”叱羅桓冒死再探。
爾朱蘭察登時目含殺意,心想這月支人到底要做什麼,“你管這個幹什麼?與你何幹?”
“将軍要六萬,我怕不夠,我可以弄來更多,但……機不可失。”叱羅桓心裡砰砰直跳,臉上卻故弄玄虛,信心十足。
“最多能弄來多少?”爾朱蘭察貪心道。
叱羅桓想開個合理不誇張的數目,越州有千餘頃溉田,年收百萬斛,刨開其他一算,“将軍要夠十二萬,我可替将軍每石省下五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