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十二萬石糧草足夠倉羯萬餘官兵行軍三個月,若再調萬餘,也可撐一個月,爾朱蘭察不能不心動。
叱羅桓眉眼一挑,“月支人做生意,包你滿意。”
“你要如何做?”爾朱蘭察知他還有下文,月支人,滑溜得很。
叱羅桓不避諱,“将軍本就知曉我們在黑市裡混迹,大俞皇帝不仁義,我們也不是愛吃虧的,将軍給我一日,我去去便回。”
“那便一日,我會讓人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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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城碼頭是個特别之處,特别在沒什麼船,也沒什麼壯漢,有點力氣的人都在軍營裡。
宴白把淳安婉護在身後,帶着她下了船,那賣布賣衣的客商對他們是戀戀不舍,伸直了手揮個不停,淳安婉跨上岸,回頭對他揮了揮手,意思了一下,他又心滿意足地鞠了個躬,方才轉身回去船艙裡。
“這地方冷冷清清,怪異的很。”淳安婉警惕地望着四周,碼頭上隻有些瘦弱男子和發間藏雪的男人,似是年紀很大,又或是身體不好。
宴白找了兩個擡貨的,打算問一問去縣侯家的路,結果還未開口,兩個瘦瘦的男子便把貨一扔,不知不知,搖着頭,跑開了。
兩人對望不語,想來隻能自己摸過去。
才過酉初,人走到街上已是見着商鋪寥落,不少都在閉市回家。一眼望去,主街寬達,直通南北,行人裡婦孺老弱居多,襯着秋日的蕭索,落葉逐風,初明的星月也顯得異常寥落。
宴白緊緊拉着淳安婉,就怕圍上來一群刺客不好收場。
淳安婉心有希冀,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己打不打得過……
兩人攜手走過街市,想尋個落腳之處,卻見一扇扇直棱窗緊閉無光。
“我們再走走,看看魯爽在哪裡?”宴白試探着問淳安婉,他自己無所謂,就怕淳安婉累着。
淳安婉精神抖擻,拉着他竟加快了腳步,“番城不大,我們看着走走,定很快尋到。”
魯爽此時在吃着晚膳,美姬給他夾着菜,卻也不香。得過且過,還能怎麼辦?他是個保身的,有錢花便可,事情做完了便不管,如今聽說顧言來找他,他也沒其他辦法,殺人他是還沒想過,剛開始思量。
眼看着日落西山,他也想着顧言差不多該到了才是,嘴裡嚼着糖心鮑,忽然覺得味道還不錯。
城中軍士多,哨就多,府兵跑了進來,“大人,顧言下船了,往相山街裡去了,帶着個女子。”
魯爽手一頓,筷子扔下,砸在杯盤間,“動手,我倒看看他們有多大本事。”無端地誣陷,魯爽算是嘗了滋味,但不夠,顧言意思是想讓他多吃些。
數十府兵奔出了縣侯府邸,從相山主街南北兩側圍堵,宴白和淳安婉聽見了這蕭索街市裡忽然傳來的陣陣轟響,相視一眼,便知有事。
兩人拐進屋宇間隙裡,借着一些堆疊的雜物,籮籮框框遮蔽了身影。
府兵翻開布篷木箱一頓搜尋,漸漸靠近,刀槍敲着地面,挑開雜物,嘈雜一片,婦孺老弱不敢問言,隻能躲閃讓路。
昏暗之中,兩人拔出利劍,對望一眼,宴白踹開了遮擋之物,挑起一個木箱,砸在了面前的兩個府兵身上。
四周府兵聽見響動一應沖了過來,見兩人手持利劍,皆猶豫不決,索性圍成了圈。
面對圍堵,淳安婉一點兒不懼,與宴白背對背站着,還說起了故事,“夫君你知道嗎?我幼時便被這般圍堵過,彼時不能傷人,可如今,是可殺。”
說着便沖了出去,瞬息之間反手擊倒了迎面而來的府兵,轉身一劍刺出,再翻轉一劈,她看向宴白笑道:“三個。”發絲随風揚起,紗帛勾風。
宴白驚其臨危,賞其不懼,見她身姿迅捷翩跹,如仙風馭劍,便覺亡魂理應安息。
見是個難纏的,一個個披甲的官兵一哄而上,宴白出手替心尖兒上的夫人正道。一道銀光于他手中翻旋盤桓,漸漸化作一抹紅霓,所過之處哀嚎疊起,刀槍落地,鋪開一地殷紅。
就在府兵幾乎都要傷全死盡的時候,騎馬來了個全乎的,“主上有命,不得傷人,請廣陵侯到府中一叙。”反悔真快。
宴白手中利刃滴血,啐了口氣将拂到臉上的發絲吹落,“讓他來見我。”
淳安婉走到他身側,一身緞面襦裙繡着彩蝶,錦絲挂紅,宴白撇下那騎馬而來的府兵,不再理會,擡手擦了擦淳安婉臉上的血迹,還好,是别人的。
似有人不滿,忽而傳來兵器響動,一把鋼刀飛掠而來,宴白目光一狠,劍鋒接住了刀鋒,劃出一陣鳴響,刺耳至極,他轉了個方向,手腕一翻,那鋼刀旋了一圈,如轉輪一般翻轉飛回,砍進了騎馬傳信的府兵心口。
“搞偷襲不是什麼好習慣。”宴白淡淡說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袍。
淳安婉此時看着他,滿意至極,想着這便是她的郎君該有的面目。
她提劍一指,挑了個還能動的,“讓你們魯大人來見侯爺。“
那群府兵裡能動的皆跌跌撞撞爬起身來,一個個一瘸一拐的往回跑,不多,十餘個。
魯爽看見自家幾個兵甲渾身是傷跪在庭中,剩餘的還不知去向,搖頭歎息起來,“算啦,不玩兒了還不行嘛?真是狠人啊,哪裡是個病秧子?大王還真是坑害我啊。”
他回身把晚膳細細吃了一邊,似是覺得沒有下頓了,喝了滿滿一壺松花酒,深吸了口氣,自己走出門去。
夜裡寒涼,宴白怕淳安婉餓着又凍着,帶着她走進旁側一家食肆裡,硬脅着店家點了燈,要他做了些好菜,兩人一邊吃,一邊等着魯爽。店家見這不是一般人,戰戰兢兢伺候着,不敢違抗,連錢都不敢要,說着大人盡管吃,不要錢,不要錢。
魯爽到時隻見夜幕昏暗裡,秋葉滿地翻卷,一片片似想掩住逝者的面容,盡忠的府兵靜靜躺在街上,無人敢去問詢。
他四下張望,不見活人,便喊了起來,“魯爽求見侯爺,求侯爺網開一面。”
宴白正與淳安婉吃着熱菜,不想理他,“讓他且站站,等他跪下,再出去。”
淳安婉見他又是一副都尉模樣,應了聲好,便聽他的。
魯爽是迷惘又着急,十餘年來信奉的主子竟棄了自己,心裡不是滋味,他給地上的府兵一個個脫下甲纣,掩了臉面,平平緩緩往地上一跪,對着蕭索秋風喊道:“請侯爺指條明路,下官願贖罪過。”
“劉夕以為我是記恨你散布謠言來找你麻煩了,便順順當當說你我造反,你怎麼看?”宴白安撫了一番,好不容易把淳安婉留在了食肆裡,生怕外面有詐,他打開門,自己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說着。
魯爽看見宴白,以為那真是顧言,叩頭謝罪起來,“下官糊塗,求侯爺指條明路。”
“我若不給你明路好像我也就沒有明路了是不是?”宴白蹲下瞧他,學着顧言,陰陰森森,吓唬人管用的很。
魯爽看了一眼宴白,低下頭,“下官不敢。”
“你不敢?”宴白站起來,染血的劍鋒抵在魯爽額心上,一抹寒光閃過。
“侯爺饒命,我定澄清。”吓了一跳,語速快得驚人,魯爽膝蓋蹭着地面往後直退。
宴白對他的反應很滿意,“無妨,你認了便是,但你的兵得歸我。”
魯爽一時不明白,心想難道顧言真要造反,卻不敢問。他直愣愣看着宴白,不知道要不要應下,宴白不告訴他緣由,劍一擡,“我說,你的兵歸我,聽見了嗎?”
“是是是,番城軍符,請侯爺笑納。”
宴白是沒想到他把軍符揣在身上,暗自驚喜,不露聲色,接到手裡。
“你就認着你我造反,做你最擅長的,懂?”
魯爽最擅長煽風點火,造謠構陷,劉夕要得就是名正言順,他好像明白了幾分,“是,下官明白。”
總算成了,宴白累壞了,轉身往那食肆裡走,“回去吧,記得辦事便可。”
魯爽跪在原地,看着宴白進了門,才慢慢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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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黑了,臨瑤便不必幹活兒,看着明滅星辰,皎月當空,難免也會想家。她是族長,是純正的五仙族血脈,苟活于此,不管族人,實在可笑。
她反複想着胡玉告訴她的事情,逐漸入了神,手裡端着的茶水慢慢傾倒,散了滿地,卻毫無察覺。
風如月安排她住在西側廂房裡,閑暇的時候也來看一看她,怕她亂溜達。
眼見門沒關,風如月便走了進去,看見她恍恍惚惚茶水撒了一地,疑惑了半晌,開口道:“你自己吃蠱了?”
臨瑤沒聽見,神魂似飛回了瓊山,癡癡望着牆邊的幾案,栗色的眼睛裡目光渙散。
風如月走過去,繞着她轉了一圈兒,收起扇子敲在她頭上。一陣痛感傳來,她終于回了神。
“風大人,疼啊。”
“還知道疼,便沒事。”
臨瑤看他轉身便坐在了那鼓腿膨牙大圓桌上,暗自罵罵咧咧,深覺這定是大俞最沒禮數的人。
風如月在桌子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盤腿坐好,“說吧,想什麼呢?”
忽然地一問,臨瑤有些說不出來,眨着眼睛思來想去,道:“我想家了,我的族人還被蒙在鼓裡,怎麼辦才好……”
瓊山被劉夕占了,風如月在軍營聽武初名提過,這可是件難辦的事。可見這小姑娘少有的一副愁苦模樣,莫名有些跟着懊惱。
“阿言去京城了,他會解決劉夕的事情,你莫要操心。”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就說了出去,打開扇子,轉過身去,軒窗半啟,潇潇夜色漏進屋裡,侯府裡通明的燈火,在他眼底瑩瑩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