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屋子,四方的院落聚在一起,這便是普通百姓安安穩穩地家,誰也想不到這裡會藏着什麼東西。
院牆之間隔出了大片橫橫豎豎的巷子,除了各家各戶門前的兩盞燈籠,沒有别的光源,晚甯怕馬蹄聲驚了賊人,下馬開始步行,聽着車輪碾過沙石的聲音,悄悄尋着方向。
那馬車停在一戶院落門口,普通的木門的門柭一叩,輕輕響動,當當當,當,當,三短兩長似是暗号,裡面出來個農婦模樣的女子。
顧言驚在人牙子居然是女子,眼看約莫也已是不惑之年,他心裡想着得趕緊撂倒他們回去找阿甯,便厲色要她趕緊帶路。
那女子帶着他們進去,打開了一扇單開的房門,裡頭一盞快燒盡的燈火被穿堂而入的風打得晃了幾晃,幾近熄滅。
幾個眼看才過豆蔻的女孩兒被麻繩束了手腳,棉布堵住了嘴,一個個擠在一起,縮在牆角裡,看見顧言進來,吓得往後直躲。
顧言急着要回去,擡手便打暈了那個來開門的女子,劍一拔,鋒芒蹭着那縣侯公子的脖子,調整了一下位置。
“公子功德無量,走一趟死牢如何?”
門外忽然傳來了響動,四五個帶刀的男人出現在門外,為首的大漢邁進了本就不大的屋裡,一抹刀鋒架在了顧言的頸項上。
顧言沒動,想着搞清楚究竟都是什麼人。
“官爺今夜走一趟地府如何?”這為首的大漢似是經了百戰,臉上幾道傷疤猙獰紮眼,眼裡隻有堅毅的殺伐,對着顧言探查的眼神,他亦沒有一絲波瀾。
晚甯聽着聲音摸進了院子,官爺走一趟地府?不成,這麼欺負她的夫君,她不答應。一彎明月随着腳步轉了三圈,用了全部的力氣,從背後切斷了門外三人的生機,目中寒光乍洩,“我來接你們去地府。”
地上的人瞬間血如泉湧淌成了細流,屋裡的人往外看去,顧言趁機将公子哥踢到了一邊,頸間鋼刀回過神來,遲來的一揮,擦過了他揚起的頭發。
烏黑的一簇發絲落在了地上,晚甯看見了,生氣,手裡轉着刀大步走了進來,“你敢剃他頭發?!”
門側的一個上前要擋她,舉刀劈下,晚甯後退了一步,刀鋒背在手臂上,拉起一刀,直接斷了他的氣息,也不管他在地上如何抽搐,怒氣沖沖,徑直往裡走,“你過來!讓本小姐看看你該去幾層地府!?”
那人從未見過女子如此兇悍,一直退到被捆起的姑娘那裡。
姑娘們見是有人來救她們,一個個來了勁,用腳蹬着地面,抵着牆站起身來,一個個往那大漢身上撞,将他往晚甯面前推。
晚甯手裡彎刀輕輕放在了他脖子邊上,上下刮蹭起來,“剛剛是你說讓我夫君去地府的是嗎?”
那大漢點頭又搖頭,滿頭大汗,看着晚甯渾身發抖,手裡的鋼刀落在了地上。
顧言懸着的心也落了下來,走到晚甯身後撒起嬌來,“是啊夫人,就是他。”
晚甯聽見他忽然嬌嗔,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定了神,問他:“可要活的?”
顧言方才想起這岔,遲疑了一下,點了頭,“要一個吧。”
晚甯瞄了一眼被捆着的姑娘們,覺得此時此刻放了他一點兒也不解氣,彎刀一轉,精準切斷了眼前大漢的手腳筋絡,看着他滾到地上哀嚎。
曲安縣侯的公子哥吓軟了腿腳,坐在地上不敢動彈,晚甯冷冷确定賊人已經懲罰足夠,走到了他面前,他逐漸看清了晚甯的臉,震驚之餘,發現跟着他喝花酒的官爺五官面相熟悉的很,“小……小侯爺?”
“嗯,認得我了,沒白揍。”顧言看着他,滿臉遺憾的搖頭。他有些可憐他,愛而不得,屬實傷心,他知道。
晚甯掃視了四周,才想起來要先把姑娘們解開,她逐個揭開她們,輕聲詢問:“你們從哪裡來?”
小姑娘們一一回應,有啟州的,有羽州的,也有鳳城的。
“你們先跟我去客棧歇着,明日給你們安排車馬回家,可好?”晚甯尋思着送去給陸勻安置,看着姑娘們點頭,她望向顧言,“送去陸勻那裡,可行?”
“可以。”陸勻跟他來便是聽他差遣的,沒什麼不可以。
兩人用捆綁姑娘們的繩子,綁實了四肢淌血的人牙子和那個被打暈的女子,縣侯的公子哥是個怕死的,自己站起身來,縮着脖子,“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嗯,等你爹來看你。”顧言拜了個請的姿勢,沒碰他。
人牙子拉到了死牢裡,問斬是必然,這公子哥有曲安縣侯作保,老頭連夜從城郊莊子裡趕到了皇宮,趁着早朝群臣皆在,最終讨了劉宜一個流放的恩典,雨花樓一夜之間關了門,有家的送回家,沒家的劉宜留下了,做個宮婢端茶倒水也算有歸處。
晚甯聽着顧言的描述,把染病的女子帶到了禦醫局,吩咐醫官們需一一治好了才行,醫官們不敢怠慢,閑暇日子一去不返,皆忙活起來。
處理妥當,天已大亮,晚甯困得連連哈欠,根本沒發現自己衣擺裙角都是血,就那麼從宸英大殿往九華殿走,路過回廊宮阙,宮娥婢女,侍衛官兵皆偷偷瞧她。
顧言看她累了,上前把她橫着抱了起來,臉上歡喜至極。
晚甯本想掙紮,可見他高興,便放棄了這個念頭,雙手環過他的頸項,靠着他身上閉眼休息。
“阿甯不怪我去喝花酒?”顧言怕她藏心裡,想着還是問問。
晚甯根本沒想着他是去喝花酒,閉着眼靠在他身上,“你沒喝呀,你不是去抓賊的嗎?”大為疑惑。
“嗯,幸好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
回到九華殿,她已經睡着了,顧言把她輕輕放下,也困倦的睡在一邊。
劉宜在宸英殿弄好了最近逐漸多起來的奏折,打着哈欠回到屋裡,掠過睡熟的兩個人,倒在了自己的龍榻上。
他在宮裡也是揪心了一夜,晚甯出去了,他就開始想着如何與他兄長交代,險些拟旨退位。
*
越州軍營裡,臨瑤反反複複試了藥,覺得味道沒問題,端到了陳清他們幾個面前。
風如月一直跟着她,寸步不願離開,替她收拾淩亂的桌子,擺好抓亂的草藥,跟着她去給陳清灌藥。
陳清跟幾個斥候瘋得神智不清,已經好幾日沒有正經進食,瘦的脫了相,臨瑤看着揪心,讓風如月手腳快點。
風如月召來官兵,每開一次牢門,隻放一個出來,讓官兵們四個擒一個,必須按住。
發了瘋的人四肢比正常人力氣大得多,四個官兵使盡了力氣才勉強将其按住,臨瑤用了點香蠱,讓發瘋的人昏沉一下,把藥灌在他們嘴裡,為了不漏掉太多,一點點細細地倒。
此時分不清是迷蠱的作用還是解藥的作用,總歸擡進去營帳裡之後,幾個人是安靜的躺着,閉着眼,消瘦的臉上枯黃不堪,臨瑤看着心焦,風如月看着苦惱。
“要是阿言看見陳清這副模樣,不知作何感想,若不成了,他怕是又要怪罪自己。”
“為何?”臨瑤可不覺得閻羅王會怪罪自己。
風如月直愣愣地看了臨瑤一會兒,覺得說了也應該無礙,“阿言來越州路上死了個侍衛,他便覺得是自己沒用,到了越州便一直追殺近郊的土匪山賊,用半條命殺出了越州一片太平,可他那臉上卻越來越少表情。”
小姑娘聽了長長的哦了一聲,恍然間便覺得閻羅王好可憐,“怪不得我綁他時看不見他有什麼情緒,到底是心弦上斷了一根。”
“心弦?”風如月沒聽過這玄乎的東西。
“我們那裡說人的七情需心弦牽動,心神傷盡那心弦便會斷開,愈合之後無法續上,那便會少了七情的表現,都流在心神裡。”
風如月順着思路一想,“喲,那他還算留了一根。”還挺高興。
臨瑤點了點頭,俯身去看陳清他們,伸手撫過他們的鼻息,覺得還算平穩,又起身去拿剩下的藥。
“我怕他們受不住,這解藥分兩次喝下才行,你看着他們,我去拿剩下的。”
風如月應下,看着臨瑤出去,自己給幾個人逐個把了脈,一番細診,還算穩定,雖脈象依舊有些促急,四肢張力與正常人還差些距離,但至少已經能安靜下來。
他走到營帳外面,看見臨瑤端了藥來,女孩面頰撲紅,頂着日光,曬得有些睜不開眼睛,卻依舊笑意盈盈,銀鈴在她腳邊輕輕響動,那聲音一下下鑽進一個人的心裡。
風如月此時知曉,心神皆動,原來是這樣的,醫書裡沒寫,改日定要補充一二才是。
兩人正給病患喂着第二次湯藥,武初名在主帳裡接到了劉宜的密令,烏金紙寫的金墨密旨,要他領着越州軍即日起配合竟州軍封鎖竟州西郊,安排臨瑤策反五仙族人,說是策反,其實是糾正,密旨中還交代了左柯的事情,如何用這個人需武初明自己斟酌。
“兔崽子這是混到皇宮裡去了。”他自語起來,整個人踏實了一半。
他拿着密旨去了陳清那邊的營帳,不過百步之遙,遠遠便聞見了藥味兒,一邊走一邊唠叨起來,“哎呀,這味道真的大,你們什麼時候能好啊……”
走到帳中,他望見向來搖晃的風如月在裡面端着托盤,像個侍從一般靜靜立在臨瑤身邊。臨瑤跪在地上,一點點給床上幾個發瘋的人喂着湯藥,仔仔細細,竟一滴不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