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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與劉宜忙着,晚甯在宮裡晃蕩了幾日開始覺得有些無趣,可她要是出宮去,那便容易被認出來,她有不愛與宮娥們一塊兒繡花,便在宮裡瞎溜達起來。
劉宜把今年的秋獵定在了九月廿四,聖旨已經傳下去了,各府各衙必須到位,隻要沒有缺胳膊少腿,不得推辭。
之後兄弟倆便忙着清理宮中雜碎,可雜碎,一般不止侍衛官兵。
晚甯甩着披帛遊蕩遊蕩,便不小心走到了禦花園湖邊的山子腳下。太湖石穿插相扣,摞起了三丈高的小山,點綴花草,修了個浣光亭立在頂上,可日頭太耀人了些,晚甯便鑽進了石頭砌出的山洞裡。
剛進到陰涼處走了兩步,她便聽見聲響,腳步輕巧,步搖脆脆,兩個女子在說話,輕聲細語,那氣息回蕩在洞壁間,柔弱嬌花。
“如今消息傳不出去了,你我需當心些。”
“娘娘放心,那昏君和武夫想不到咱們。”
話音随着腳步聲逐漸走遠,出了石洞,晚甯尋着聲響估摸着方向,從她進來的洞口回出去。
隔着石山旁的湖池,對面是翠綠錯綜的鳳尾竹,羽葉之間,似有兩個女子的身影,金簪步搖在日光裡隐隐晃光。
看不清面貌,晚甯評斷着她們應是去的東面,便從偏旁的小葫蘆門裡繞了出去,從另一個方向抄了條遠路,但要跑快些。
有着翻牆過瓦的本事,腳步自然也快,經過禦花園西側的宮阙,翻過白玉欄幹,躍上碧瓦紅牆,一通小跑,裙裾翩飛如日裡落跑的仙子,輕輕落在了宸英殿東側的磚石路上。
那地下還用夯土、木條、碎磚等材料層層疊疊鋪了十八尺厚,落地的一下結結實實,沒個回響。
前頭兩個女子一點兒響動也沒聽見,輕緩婀娜,邁着步子往前走,穿過小門,拐進了昭華殿。
“靈姬?”
靈姬是魯爽送進宮的,比晚甯還小兩歲,晚甯心有疑慮,決定先跟上去,摸清情況再說,她想着便跟了上去。
見有宮婢守着門,她退到了側面院牆邊上,從屋後牆角翻了進去,幹脆利落。
天武軍如今是大俞最盡職的兵甲,在城樓上看見晚甯在昭華殿翻牆越瓦,皆有些心神不甯起來,交流一番,還是覺得不妥,怕出了什麼岔子,其中一個自告奮勇,跑到宸英殿去告訴皇帝,和顧言。
顧言與劉宜商量着怎麼偷摸調回翌陽軍,想着要不驚動人才行,雕着金龍的隔扇大門忽然響起了敲門聲,而後外面一個聲音開始打顫,“陛下,那個……小夫人從昭華殿院牆翻進去了……”
顧言把手裡的玉筆一丢,招了身旁的侍衛從龍椅邊上下來,把門一開,門口的官兵吓得一哆嗦,看了顧言一眼便埋下了頭。
顧言帶着人繞過了他,徑直往昭華殿的方向去,劉宜看着定在門外的官兵,上下打量了一番,“膽子真大,給你個百戶吧。”
官兵的驚吓轉為大喜,跪下謝恩,劉宜打發他去兵部報備,自己又埋頭看起了輿圖。
晚甯趴窗戶是不太熟練的,從小光明正大,橫沖直撞,沒人敢攔她,偷偷摸摸的事情少得很,此時尋着窗口位置,卻是怎麼聽也聽不清,尋不着個好地方。
來回摸索又怕被發現,蹲在牆角裡思索起來,忽而拐個彎一想,把瓦片揭開就最清楚了。
她又踏上了牆,輕松躍到了屋頂上。
可皇宮的琉璃瓦哪裡是那麼好揭開的,細嫩的手指是怎麼摳也摳不動,瓦片被太陽曬得燙手,晚甯堅持摳了一會兒,面前和背後一樣受熱,頭發從背後滑到了臉側,終究無果,一脖子汗。
她站起身來,放棄了這個計策,往回走,想着再從屋後下去就是。走了兩步,剛想跳下去,卻滑了腳,身子往下倒去,順着方向她抓住檐角,指尖略略碰到了,卻滑脫下去,整個人騰空落了下來。
準備好了摔斷胳膊,她閉上了眼,還想了個落地的姿勢,卻被人攔腰接住,那雙手緊緊抱着她轉了個身,穩穩落在了昭華殿屋後,兩個侍衛站在不遠處,相互看了看,眼神裡皆是要拜師學藝渴望。
“夫人去偷什麼?怎不帶上我?”顧言把她放穩,笑着輕聲逗她。
晚甯看見顧言來了,驚喜歡快,饒有趣味地擺了個噤聲的手勢,“我聽見靈姬跟婢女說,她們消息送不出去,須得當心,她可是要送給魯爽?”
“不能,魯爽不是那麼勤快的人。”顧言望着日頭正盛的天,見晚甯已曬得冒汗,不想拖拉,抓起袖子給她擦了擦,“夫君帶你撒個潑兒,如何?”
晚甯看着他那神情,仿佛聽見了“阿甯,我帶你去玩兒”,站直了拍了拍兩側裙擺,“好啊。”
顧言擡起手,手指在她眼前鈎了鈎,詭谲的笑着,“來。”
兩人帶着劉宜的侍衛,走到昭華殿門口,婢女太監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攔一攔。
“統領留步,這是娘娘寝宮。”
顧言瞬間兇惡起來,聲音裡似加了點冰淩,“你們打算拿幾個腦袋攔我?”
晚甯數日來與宮人們混的熟絡,此時站在一邊看着顧言表演,對上了奴才們求救的眼神,她隻聳了聳肩,表示她沒辦法。
幾個奴才隻能退開,自覺地站在兩邊,低頭望着日光底下刺眼的磚石地面。
顧言帶着頭往裡走,他隻要冷着臉便是一副兇神惡煞地模樣,四周宮人見了亦不敢上前。
走到雕鳳的朱色房門前,他回頭沖晚甯一笑,擡腳便踹了去。
隻聽一聲轟響,連帶着屋裡的尖叫聲,裡頭的門闩斷了一半,連着絲絲木皮勉強抵住了門闆,顧言似是驚奇,瞪着眼睛瞧,竟沒踹開,宮裡的門屬實結實,他便想着回頭跟劉宜要幾扇這樣的料子。
觀察了須臾,他把劍柄伸進半開的門縫裡,挑開了半斷不斷的門闩,對開的門便自動往兩邊退開。
往裡走看見一副透雕蒼石屏風前一方翹頭案上擺了一對影青瓷貫耳瓶,兩隻瓶子之間一個雕漆盤似是刻着自下而上的人物故事,幾案前是一張貴妃榻,雕有花卉,往東一面便是昭華殿的裡間,八角花罩垂着珍珠簾子将其與進門的廳堂處隔開,靠門窗的一側是一方坐榻。
靈姬與近身的掌事婢女便在那坐榻上,正抱在一起,見顧言帶着侍衛和晚甯闖進來,舌頭在嘴裡打結,卻非要擺出氣惱之态,“你,你們好大的膽子,知,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娘娘好大的膽子,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還敢私通外臣。”顧言胡說八道起來。
私通于嫔妃而言可是大罪,靈姬大驚,這就是污蔑。
“我何時私通?!你血口噴人!”
她氣得站了起來,大聲喊着,門外的宮人聽了,開始議論紛紛。
“若不是私通,你總往宮外傳的是什麼?”
她一急,“我傳的是……”說了才知道不對。
“什麼?”顧言聽見了,手放在耳朵上,側過臉去,皺着眉頭,假裝耳背。
晚甯站在一邊看着他玩兒,有小時候的感覺,想起來一會兒去禦膳房裡弄點冰粉吃。
靈姬渾身打顫,不知道怎麼繞回去,又想着順下去,“我傳的是……”
沒有特殊準許,從宮裡往外傳信,傳什麼都不對。
“你去陛下面前解釋吧。”嫔妃得由劉宜自己處置,顧言一揮手,侍衛便自覺地上前去押人,靈姬卻有脾氣,說要自己走。
侍衛不敢決策,望向顧言,顧言便補了一句,“娘娘請。”看着靈姬跨過及膝的門檻走出門去,示意侍衛跟在她身後。
晚甯與顧言跟在侍衛的後面,看着靈姬走出了昭華殿,“她比我還小,會殺頭嗎?”
“看陛下殺不殺,她是嫔妃,與其他人不同。”
“嗯……”
晚甯曬得有些悶悶的,隻走着,沒再說什麼,顧言見她似乎又不高興起來,怕她心腸軟,走到她身後,托起她的頭發,從後邊給她吹着風。
她側眼看向身後,顧言随着她的偏轉挪着方向,故而始終沒瞧見,便隻說着,“猴子,你忙了多日,陪我吃個冰粉去可好?”
“好啊,快走。”晚甯從來隻嫌他粘人,如今主動說要他陪,哪有不好的道理,他放下她的頭發,推着她轉進另一條路,沒管前面的侍衛,也沒管誰看不看見,兩人半跑着便往禦膳房去。
侍衛們把靈姬送到宸英殿,劉宜先是沒管靈姬,往門外張望起來,“顧言呢?”
侍衛們往後一看,發現沒人,跑到門外瞧,空空一道回廊,耀眼的白玉欄杆。
他們回過頭來,茫然地望着劉宜,劉宜會了意,定是陪媳婦兒去了。
他把目光轉向靈姬,這女人十年前進的宮,是什麼事呢?
“你自己說吧。”他冷眼看着她,仿佛根本不在意她将要說什麼,隻是慣例聽聽。
靈姬自知在劫難逃,便想戴罪立功,往金石磚上一跪,“錦陽王劉夕讓魯大人把我送進宮,監視陛下。”
“你可有物證?”
“有,信件都在,求陛下開恩。”為了東窗事發能保命,她全都留了下來。
劉宜暗自叫好,終于可以抓人了,決定回頭去跟他兄長說說。
晚甯和顧言在禦膳房裡高興地吃着冰粉,可沒管這麼多。
“你要不要快點兒回去?”
“不用,他是主子,又閑了多年,讓他多忙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