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宜走後,顧言回來便和衣睡下,連被褥都沒舍得掀開,生怕弄醒了她。
晚甯迷蒙中,指尖在那繡着團團騰雲的衣襟上一下下的摳着,順着絲線回路一點點無意識地遊走。
顧言睡得本來就淺,覺得心口有東西在爬,睜開了眼睛,低頭看見一隻幼白的手,纖細的指尖正毫無意識地摳着自己的衣裳,而那手的主人,卻還閉着眼,似睡在夢裡。
他側過身去,拂開她搭在臉上的幾縷頭發,在她臉上使勁兒親了一口,靜靜看着她逐漸睜開了眼來。
“這衣裳是不是很礙事?”
“嗯?”晚甯迷糊着,看了他一會兒,衣裳?她的視線慢慢移到他身上,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摳他衣襟上面的紋樣,有些莫名的羞臊,忙收了回來。
“不是,你平日不是不穿嘛。”她迷蒙着坐了起來,撓着自己的頭發,轉身看見顧言一身釘金雲紋的玄青色勁裝整整齊齊穿在身上,她又戳了一下他腰帶上的玉石,覺得今日奇怪的很。
這女子迷迷糊糊的還真不害臊,什麼都敢說,顧言聽了好笑起來,“那我脫了重來?”說着手背到身後,就要把腰帶解下來。
晚甯倒吸一口涼氣,那桌子硌得脊骨生疼,如今還未消散,她擡起手來死死按住了他,“别!說好的!今日帶我回家的!”瞬間清醒。
顧言是逗她的,轉手便給她拉起了被褥蓋好,起身去給她拿衣裳,也是習慣性的動作,便不覺得有何不妥。
“你先穿上,我去叫人拿吃的來,一會兒叫劉宜過來一塊兒吃。”
晚甯接過衣裙,拿在手裡擺弄,找着頭尾,随口嗯了一聲,忽又想起什麼,放下手來,愣愣看着皺亂的被褥。
顧言是等着她的動作,順理成章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才安心的走出去。
劉宜躺在宸英殿裡六尺寬的金龍寶座上睡得挺好,兄長說了,皇帝要有皇帝的樣子,那就要放開些,哀哀戚戚折磨自己的可不算什麼好皇帝,便決定先睡個好覺。
于是群臣走到大殿時,他還在睡着,禮部尚書曾慶壯了個膽子,“陛下!早朝啦!”
那早朝是真的早,勤政的官兒們天蒙蒙亮就來了,劉宜睡得晚,正舒服,被他喊了一聲,坐起身來,腦子裡嘤嘤響,“嘶……啊,頭疼。”
曾慶慌了神,難道劉宜不舒服?是我損了龍體?他砰地一聲跪在了金磚地面上,“陛下贖罪,老臣罪該萬死。”
“什麼?你犯什麼事了?”劉宜揉着腦袋,不明所以,怎麼就大清早的要生要死的?
“陛下沒事,你趕緊起來,大清早晦氣的很。”兵部侍郎荊懷知道劉宜性子,虛虛踢了曾慶一腳。
劉宜看着有趣,指使起來,“荊大人,多踹兩腳,禮部老頭兒大清早給我發晦氣。”
“是,陛下。”荊懷接旨,又虛虛給了兩腳。
曾慶爬起身來,給荊懷回了一腳,“陛下說踹兩腳,老夫還你一腳。”
老頭兒打架,劉宜頭不疼了,笑了一會兒,“好啦好啦,多大歲數了還鬧呢。”
兩個老官兒立馬停了下來,左右看了看圍觀的官員,也不大好意思,拱手拜向劉宜,“陛下恕罪。”
劉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沒什麼底,起晚了,兄長說了,大方點兒,别縮着,他便問道:“那什麼,寡人這衣冠亂不亂啊?”
群臣驚愕了一瞬,誰敢說亂呢,一頓誇,威武軒昂,帝尊之姿,不亂。
“那便好,那你們今日有什麼要奏的?”劉宜坐了個端正,認真問起來。
曾慶是有的,“陛下,清甯郡主的儀仗已準備妥當了,這婚期……”
“啊,你去跟顧侯說說,他說了算,他若說了不算,你就去問郡主,他們成親,都聽他們的。”
曾慶哪裡見過皇帝親自交權給别人的,支支吾吾起來,“呃……陛下……這……不妥啊。”
劉宜原本隻是詐唬,現在是真放開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寡人讓你聽誰的你就聽誰的,你是皇帝還是我是皇帝,揍你啊!”
曾慶一驚,這劉宜不似先帝,說不定真能親自動手,離得老遠,隔着九尺台階,他也連連往後退,“是,是,下官遵旨。”
“啟奏陛下,叛賊餘孽還有許多未曾落網,臣擔心各州百姓安危啊。”荊懷是怕劉宜溜出去的,他總覺得劉宜有别的路子,但總不能說出來,妄自揣測聖上,也是大罪,便繞着彎說,
劉宜也想過這個事情,隻是不好辦,“宴統領已經求請各地官員一同捉拿叛賊,這樣吧,你派些人去各州監督,就封個監察令,抓到的都有賞,悄悄去啊,發現懈怠的,給我立馬撤了。”
“是。”荊懷應下,覺得可以試試,先看成效,可他卻沒退下,躬身伏首站在原地想着另一件事情。
劉宜給他時間想,習慣了,這倆老頭兒還算靠譜,該讓讓的他也讓讓。
曾慶卻總看不下去,覺得真是一點兒沒規矩,怪罪道:“你倒是快點兒啊,磨磨蹭蹭想什麼呢?!”
荊懷回頭瞪了他一眼,轉向劉宜後怯怯開了口,“陛下,這……郡主這幾日總在軍營裡晃蕩,老臣覺得……”
劉宜差點兒忘了這茬兒,轉向林總管,低聲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陛下,快到辰時了。”
“哦~”劉宜一想還是太早了,他兄長許是早醒了,可大小姐未必,得再拖拖,惹誰不能惹大小姐不高興,不然兄長怪罪,“那個……一會兒再說啊這個,我先問問你們各地的兵馬都規制的如何了?”給自己造的孽先補個坑。
“陛下,除了竟雍羽三州重鎮,各地刨掉了翌陽軍,剩餘的都是廂兵,不善作戰。”荊懷淡淡說着,過去一直都是這樣,邊城重兵鎮守,京城有天武禁軍和翌陽大軍,其他地方自給自足,稅賦不重,也沒什麼不妥。
“廂兵?怎麼?都是務勞的?你怎麼想的?你給他們開些軍戶,找點身強體壯的,能打的,那些叛賊要是趁虛而入,我這椅子還坐不坐了?”劉宜拍了拍自己的龍椅,氣得跳腳,怪不得兄長生氣,原是這麼回事,還沒人與他說。
“陛下!你在天武軍衛戍營裡挑幾個,加封三品監軍左衛,加月俸,去把當地現有的廂兵訓練起來,多開軍戶,小地方控制不住!”顧言一邊說着一邊從門外走進大殿,說完了才行禮,“參見陛下。”應是剛想起來。
“侯爺……”荊懷見了顧言一時語塞,不知道拜不拜好,這孩子小時候沒少鬧他,如今長得高大威嚴,一副狠戾模樣,他亦看着有些害怕。
“荊大人,你們手裡大小事務都必須重新與陛下通氣兒,你們之前報給誰?陛下全然不知的事情多了去了,不是向來如此便就是對的,時局變化,你兵部豈能不随勢而動?”頑劣的孩子開始教老人家做事了。
荊懷被這一通說道,怯怯點着頭,隻能認錯,本來也是,劉宜拿回實權還不到兩個月,他隻能回了一句,“侯爺說的是。”
顧言不再吭聲,等着劉宜說話,誰知劉宜亦不吭聲,等着兄長發揮,兩人四目相對,顧言扶上了額頭,這個劉宜還是缺點心眼兒。
“陛下,越州宴白平亂有功,請陛下賜他越州制權。”
劉宜這才想起來,眼中一亮,“寡人已拟旨,一會兒交與荊大人去辦,封他個大将軍,你們可有異議?”
顧言站在這大殿裡,誰敢有異議呢?人家說的也沒錯,老官兒們家裡的瓦片好不容易齊全了多年,總不能不珍惜,新官兒們也不敢得罪這功績累累的世襲王侯。
群臣拜下,“陛下英明。”
劉宜心裡想着龍骧軍的事情,看見顧言來了,他便抓緊要把晚甯找來,“顧侯,郡主呢?”
顧言忽然意識到這小子思路打結應是想着給阿甯封個官兒呢,也好,“郡主應還在九華殿候着陛下一起用膳,可要微臣請她過來?”
文武百官目中有話,但不敢吱聲,都知道啦,配合演吧,無能歸無能,消息也沒有封禁,這嗑瓜子兒的事情還是門兒清的。
劉宜卻沒理他們什麼表情,“顧侯請她過來,寡人有事尋她。”
顧言應聲是便往外走,出了宸英殿踩上日光底下明晃晃地漢白玉尋柱便跳了下去,抄個近路。
晚甯換好了衣裳坐在桌邊看着軍官們的名冊,指尖在姓名、年齡、祖籍上一個個劃過,她想都記下來,因着柳心蘭便都記得,說隻要他父親有什麼事,她都知道要去找誰。
顧言在宮裡飛檐走壁是無人阻攔的,一下落在了九華殿的院子裡,輕而易舉地還爬了個窗戶進屋,給晚甯吓了一跳,“你做什麼?劉宜翻臉叫人抓你了?”
“他抓我?天武軍哪個抓得着我?”顧言一面說着,一面倒了杯水喝,而後拉起晚甯往外走,“劉宜要找你,滿朝文武都在,你想要的都有。”
“那得等等,換身衣裳。”晚甯聽了這話,瞬間掙開了他,轉身跑回了屋裡,打開櫃子一通翻找,把那身龍骧軍的玄紅色勁裝翻了出來,銀槍劃破的位置,不知何時繡了偌大一尾赤紅的應龍覆在肩上。
“你何時繡的?”奇了,顧言從未看見過她拿針線。
“你忙去了我便繡了。”晚甯把衣袍丢在桌上,随手脫了身上的襦裙。
顧言替她拿了起來,翻過新繡的圖樣細細端詳,針腳細密,龍的姿态繡得生動流暢,活靈活現,“阿甯,你這手為何能握刀還能繡花兒啊?”說着便把袍子遞給她,拿起腰帶來,走到她身後等着她穿好,準備親手給她系上。
晚甯一邊系着自己改上去的雙魚盤花扣,一邊應着他,“十幾年了,你不在我便自己學了不少東西。”系好了扣子她便雙手擡起來,等着顧言給她系腰帶,“改日我給你繡個荷包,讓你體會一下溫婉賢妻的錯覺。”
“什麼叫錯覺?”顧言笑着搖頭,環上她的腰身,給她系上了那織金雲紋的腰帶,他心尖上稀奇古怪的夫人,不論哪方面也算不上溫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