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船還照樣過去,等他們把人質帶出來,假意交換便可。”晚甯活脫脫地跳下馬來,走到顧言身邊插了句嘴。
夜色太濃,姜禹看向晚甯,往前走了一步,想看清這女子到底是誰,長什麼模樣,下次見了也好認得,可顧言一把将晚甯牽到了身邊,“這是我夫人,清甯郡主,翌陽軍的監軍。”
姜禹覺得唐突起來,即是侯夫人,那便就是傳說中的裘家大小姐了,“屬下冒犯,小姐莫怪。”
小姐?晚甯驚奇道:“你怎知我是誰?”
“屬下多有留心身邊事物,故而許多事情都略知一二,初明大人擡舉屬下,讓屬下前來助侯爺一臂之力。”
“我師父?”顧言沒想到武初明居然在雍州閑着,還找個人來給他。
“是,大人吩咐了,見到侯爺要提起這個,方才險些忘了,屬下失職。”
“你叫什麼?”
“姜禹。”退後一步,對着顧言拜了一拜,又拜了晚甯。
見他行事周到,顧言便了解了,跟宴白差不多識趣,武初明也是有心了,把王潛的人給挖走了,“行了,我又欠人家人情了,先幹活吧。”
姜禹應了聲是,回到船上,一衆軍士相互配合,将厚厚的船闆架在了江岸和船沿上,長水師的軍士半身浸在冰涼的水中,用剩餘的船闆在底下搭成交錯斜向的支撐,用肩頂着,徒手固定在淤泥之中。
囚車從船上被軍士牽引着回到了路面上,劉夕與左祿相繼出現在了顧言面前。
“二位辛苦了。”如同冥府蕩出的聲音,似能夠沁透夜裡的寒霜,入了囚車裡的二人耳中,暮然睜開的兩雙眼中,一雙沉入夜色湮沒在愧疚中暗淡失神,一雙映着四周的火光,滿是蠢蠢欲動的不甘。
沒有回應,無妨,帶回明泉再說。
姜禹回到船上,繼續着原來的路線,顧言和晚甯領着千餘長水師沿着管道以最快的速度往京城趕,囚車晃不晃有什麼所謂呢?都是人犯。
劉夕和左祿被颠的不得不抓住了身邊的圍欄,坦坦官道上空無一人,千餘人的軍隊在四周開路,劈開了四周本就不深的灌木樹叢,軍馬拉着帶輪的釘犁行進,滾動的鋼釘拖進滿地落葉中。
左祿在囚車裡擡起頭來,遠遠看着顧言踏馬飛奔的背影,那明朗的少年如今長成了什麼樣子,他也想要見一見,親自謝罪。
晚甯跟在顧言身邊,亦提防着有劫囚之事,感覺到了左祿的目光,她回頭看了一眼,“猴子,你回頭要不要跟左祿聊聊?”
“回頭再說。”顧言望着前路,警惕着四周的每一絲動靜,隻不想有什麼意外發生。
臨近天亮,長水師抵達武安門外,城樓上神火營守望了一夜,終于等來了他們,城門迅速打開,立在大街兩側為他們開出一條道路。
*
風如月被捆在了岩洞的另一端,與臨瑤分開了一夜,他隻有擔憂。
渾身上下因拖拽而留下的傷痕血色斑駁,銀白的衫袍髒亂殘破,肩頭撕下了一個口子,清晰的肌肉輪廓被木枝劃開一道血紅的傷口,微微泛着白色的皮肉,從肩胛一直延伸至胸口,幹透的血附着在他的皮膚上,微微一動,便碎裂開來。
靈儀族彪碩的軍士守在他身旁,沒有看他一眼,四周彌漫着濃郁的腥臭味,是泥土枝葉相互腐敗的味道。
風如月皺着眉頭,這傷口雖深他卻知道自己死不了,他微微睜開眼睛,觀望了一下四周,一群靈儀族人髒兮兮地圍着一堆篝火說着他聽不懂的話語,四周火把明明滅滅,肩頭有劇痛可他覺得死不了便無妨,隻想知道臨瑤在哪裡。
臨瑤被捆了手腳,坐在地上不能動彈,她沒有受傷,隻是因着被枝葉劃傷而有些隐隐的癢痛,這些人是要拿她和風如月去要挾顧言的,她不斷的思索着,有什麼辦法可以跑出去,隻是瘦小的身軀也掙不開繩索。
靈儀族人已不再吃蛇女那一套,無論如何也沒有随意暴露過蹤迹,臨瑤的煉蠱之術亦須動手才行,捆了手腳,即便滿地原蟲她也無計可施,于是他們安心的睡了下去。
風如月佯裝昏厥,等着靈儀族人入睡,寂靜籠罩下來,隻剩篝火柴薪的噼啪聲響在洞壁之間。
他試着扭動自己的手腕,那繩子捆的實緊,四面撕扯皆尋不到松散之處,愈合的傷口雖着他的動作再次崩裂開,一滴滴鮮血順着皮膚流入了衣袍之中,原來血比皮膚滾燙。
風如月不斷的将繩子卡在在石柱上摩擦,尋了許久,才尋到一個稍微鋒利的位置,趁着靈儀族人懈怠昏睡,用力的将麻繩卡在上面剮蹭,聽見輕微的斷裂聲不斷響起,他加快了速度,一面刮蹭一面不斷地扭轉繩子,定要趁着這些人入睡之時跑出去,不然臨瑤怎麼辦?
繩子随着一聲聲裂響逐漸松散,而後落在了石柱背後的地上,他趕緊蹲下身子解開了腳上的幾圈,輕聲往外走,傷口崩裂淌出血來,他沒在意,直到遠離了靈儀族人,走到了兩條分别去往不同方向的洞道口,他撕開了衣袍覆在傷口上,一面走一面纏在自己身上,打了個結,算是稍加處理。
腳步不能發出聲響,所以他走的極輕,每一步間隔許久,跨得極大,可他不知出口在何處,便直接走進了其中一條洞道,漆黑一片,另一條也是。
風如月從未到過離山,隻能摸索着往前,一路行至岩洞深處,随着洞道的走向拐入彎彎繞繞的地方,卻忽然見到了亮光。
他走過去一看是另一條洞道,可卻插了松油火把,他還不知道那是通往皇宮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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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夕和左祿分别關進明泉天牢相鄰的兩間牢房裡,鎖鍊拖在地上嘩嘩直響,顧言找人端來了刑具,殺父之仇,如何能善了?上點兒刑好像才對頭,于是他便那樣做了。
他支走了晚甯,獨自留在了天牢裡,想着自己應該要虐待一下這兩個老東西,不然如何對得起父親?
他拿起烙鐵轉身面向左祿的那一刻,左祿眼裡湧上了淚,那個明泉中肆意張揚的明朗少年如今滿臉的隻剩陰翳,目中無仇無恨,隻有淡漠,手裡握起了烙鐵,正向他走來,沒有任何情緒,好像他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他隻想讓他受一受罪,至于疼不疼,有多疼,也無所謂。
“左伯伯,久違了。”顧言手裡拿着烙鐵晃了一圈,眼裡火光閃爍了一瞬,而後又落入了深淵,聲音似結了一層薄冰。
“少主……”左祿曾經便喚他少主,如今亦想如此稱呼。
“你為何背叛我父親,他如此信你。”顧言發現自己竟惱怒不起來,仇是在的,可如今落在心裡卻激不起一點兒漣漪。
“一念之差,是我對不起你,屬下在此謝罪,屬下萬死難贖。”左祿跪在地上,頭磕得砰砰響。
顧言把手裡的烙鐵一扔,鋼鐵落入火炭之中,赤紅的星點竄上了房頂,而後消失了。
“無趣。”
他看了一眼劉夕,不認識,轉身離開,這些人,真是吃得太飽了。
他走出天牢高聳的大門時,晚甯在外頭等着,手裡牽着馬,看着他笑,他發現此時宛如看見了光,身上有了溫度,心裡有了動容。
”怎麼樣,他們說什麼了?”
顧言沒有回答,隻是走過去抱住了她,而後心裡有了生氣,有期待,有盼望,有惱火,有失落,有千千萬萬。
“沒說什麼,看着無聊,我就出來了。”
“你沒虐待他們?”
“我不虐待人,都是殺了,隻是他們還要帶到劉宜那裡去,不似山裡的匪寇。”顧言松開她,看着她笑,理所當然地說着,好像沒什麼不妥。
晚甯不太明白他如今的感受,那種麻木和鮮活相互纏繞的心情,她隻覺得他好像需要安慰,定是如此,“我們回家吧,既然你不想見他們,那便扔在那裡就好了。”
“嗯,累了,困。”顧言從她手裡牽過馬來,轉身往家裡走。
“那回去睡會兒,今日不去宮裡了。”
“好。”
回到侯府,顧言把馬給了侍衛,牽着晚甯回了房裡,扯開了衣袍躺下,便真的睡了過去。
晚甯在他身邊,看着他靜靜躺在身旁,呼吸逐漸沉郁,他隻是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晚甯的手背能感覺到他平穩的心跳。
她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便靜靜看着他,而後自己也閉上了眼睛,一夜未眠,該好好歇歇,姜禹的船到了,便要去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