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們應下後便站到了客房門邊,手握劍柄,目視前方,眼裡空無一片。
風如月飛跑着往顧言的院子的方向去,可最終沒找到,他才想起來自己根本沒到過這裡,拉了個灑掃的婢女,問道:“你們家夫人在哪兒?”
那婢女一看風如月身上那身衣裳,便知就是他擄走了晚甯,害得顧言發了好大的火,往後一躲,氣憤道:“你還敢來?昨日擄走了夫人還不夠?!”
“不是,姐姐們,誤會,都是誤會。”
“什麼誤會?哪裡有誤會?”說着便舉起了苕帚,往風如月身上打去,“你走!不許碰我家夫人!”四周打掃着院落的婢女都圍了過來,紛紛加入了追打中。
晚甯在屋裡拆着臨瑤送她的禮物,青釉刻花牡丹盒裡是胭脂,紫釉六瓣梅花盒裡是妝粉,鎏金飛獅的銀盒裡是口脂,正思量着都是哪裡弄來的,聽見了門外婢女怒罵的聲音。
她站起身來,迅速籠起了拖在地上衣袍,一隻手把寬大的衣袍抱在懷裡,一隻手打開了門,“怎麼了?”
“夫人,這人又來了,您别出來,奴婢給您趕出去!”婢女們揮着苕帚、撣子,追着風如月滿院子跑,風如月隻躲着,無奈的很。
晚甯笑了起來,“别,你們快住手,他不是有意的。”她笑得手裡抱着的衣袍顫顫散開,從手臂上垂挂下來,銀線繡的卷雲在還未刺破晨霧的微弱日息裡晃着絲絲流光。
“小娘子!你管管啊!”風如月見她一直笑,急得喊了起來。
晚甯捂着肚子,壓下似無斷絕的笑意,舉起手揮動着,寬大的袖子像瑩白的旌旗般甩了起來,“好了好了,讓他進來吧,侯爺不會怪罪的。”
婢女們聽聞侯爺不會怪罪,才一個個慢慢停下了腳步,苕帚支在地上,喘着氣,“你若敢欺負夫人,我便喊侍衛來把你押進暗室關起來!”
“是是是,姑奶奶們,我絕不欺負你家夫人,我供着!”風如月對着幾個婢女雙手合十,如同拜着菩薩。
婢女們瞪着眼睛,一個個怒氣沖沖的看着他,“你最好是。”
風如月撓着頭,往晚甯那邊走,看着晚甯滿臉的笑意,自己也尴尬的笑起來,“那個……小娘子可有衣裳給臨瑤換換?”
晚甯手一松,兩手相擊拍在一起,“哎呀,你看我,我想不周全,要是我母親定會想到。”顧言寬大的衣袍垂在她身上,袖子和衣擺拖到了地面,她忘了沒留神,轉身往屋裡走,腳下踩到了繡銀的袍角,砰的一聲摔在門檻上,爬起來時額角鈍痛,自己摸索着揉了揉,發覺腫了一塊。
風如月忙跑上去将她扶起來,見她身上的衣袍是顧言的,皺起了眉頭,“你說你穿着他的衣裳做什麼?”
“我還沒來得及換呢,這不是急着救你。”晚甯揉着額角龇牙咧嘴,轉頭踢起了腳下的衣擺抱在懷裡,領着風如月往屋裡走,“臨瑤送的禮物我還沒拆完,起身披了他的衣裳便在這拆來着。”
風如月跟着她進去,在她轉頭的一瞬看見她額角青紫一片,他霎時渾身發麻,“阿言回來又得揍我了。”
“什麼?”晚甯回頭看着他,見他盯着自己的額頭看,擺了擺手,“沒事兒,我會與他說的。”轉身往屋裡立櫃那邊走。
風如月心裡沒底,想着得趕緊弄點藥來贖罪,最好能瞬間去掉這淤青。
他這般想着,晚甯打開了那剔犀立櫃的雕花門,從裡頭揀出了一身團花繡擺,大袖環雲的煙粉褥裙,“這個她應該合适。”
風如月趕緊上前去接,便是怕她再絆倒一次,“謝了,我一會兒回去做藥,臨瑤已好些了,還要勞煩小娘子看着她。”
“好啊,她送我這些東西别緻的很,我正想去謝謝她呢。”晚甯說着又拿了一身衣裙,抱在手裡,“我換身衣裳便過去。”
“好,多謝。”風如月正要往外走,眼裡餘光瞥見晚甯脖子上裹着的紗布,“小娘子的脖子可上藥了?”
“嗯,顧言出門前給我換好了藥,還是你家的藥呢。”
“愈血肉的藥自然是我家的才好。”風如月安心拿着衣裙走出門去。
晚甯将自己的衣裙扔在床上,走到門口把門關了起來,看着桌上一盒盒精緻的胭脂妝粉喜笑顔開,自語道:“正好。”
她脫下顧言的外袍,放在了桌上,指尖一卷,穿睡的半見色齊胸褥裙系帶緩緩散開,裙子順着脊背腰身滑落,堆在了地上,她一腳踢起,接在手裡,扔到了顧言的衣袍上。
套上渥赭色雲海飛花的交領褥裙,腰間系帶她熟練的系了個花結,一根根垂在裙擺上,飄飄揚揚。
她牽着領子小心避開了傷口,細細壓住了脖頸上的紗布,“哎,怎麼能快些好呢?”她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對着鏡子歪過頭去,自己看了一下,覺得沒什麼不妥,便将頭發挽了個随雲髻,抓起銀簪一邊往頭上插,一邊往門口走。
門一打開,剛啟的日光穿過夾霜的微風落在了身上,裹了一身溫涼,府裡的侍衛正好趕到,跪在地上,“夫人,廷尉那邊把左祿送來了,現在在門口。”
左祿?晚甯想起顧言說左祿是今日送來,入奴籍,“走,去看看。”
“是。”侍衛轉身往門外走,一面走一面擡手召來了正在附近巡視的侍衛,相互之間眼神交流,了然于心,是要護着晚甯出去看看。
左祿帶着鐐铐,鐵鍊垂在地上,站在侯府大門外的台階下,低着頭,曆盡滄桑的一張臉籠在陰影中,沒有任何表情,沒有痛苦,也沒有堅毅。
“左校尉?”晚甯從台階上走下去,錦彩繡的裙擺随着腳步輕輕飄搖,身後跟着十幾個侍衛,個個威儀凜凜,手握長劍,在晚甯身後圍了半圈,死死盯着眼前的犯人。
左祿擡起頭望向晚甯,他離開時,晚甯才十歲,如今已不大認得她的容貌,隻是想着顧言府裡的女主子,不會有别人,他雙手被鐵鍊鎖在了一起,腰背似是有着難言的病痛,想要彎下,卻如同千機衛的投石器卡住了一般,隻能低着頭,微微鞠躬,“大小姐,小人如今是家奴,不是什麼校尉。”
“嗯,你知道就好。”晚甯想着刻意折辱他,卻發現他并沒有什麼反應,“我家侯爺讓你活着,那你便活着吧,回頭記得去找管事的婢女領差事,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是。”左祿轉過身去,廷尉的官差從腰間取下一大串細長的鑰匙,找了一根,把他的鐐铐鎖鍊盡數解下,一陣嘩啦啦的響動,整齊的收在手裡。
左祿一步步走到晚甯跟前,低着頭,臉上溝壑縱橫,黑灰的斑點星散遍布,腰背一點點使勁往下馱着,站在那裡等着晚甯領他進去,
“你直起腰來。”晚甯想看看他到底長什麼模樣,“我侯府裡不要病怏怏的人,你要留下,那便直起腰做事,免得外人見了以為我家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人。”
左祿隻是聽從吩咐,慢慢站直了身子,肩膀舒展開來,殘破發黃的囚衣附在他的軀幹上,依舊能看出堅實的輪廓,滄桑的眉宇間依舊有大軍副将的威嚴。
“這樣才對,走吧。”晚甯在腰間摳出些碎銀子給了廷尉的官差,提起裙擺往回走,身後的侍衛站開兩邊給她讓開了道,而後十幾人緊随着左祿身後進了門。
晚甯把他帶到下人休息的地方,在角落裡給他分了一個隔間,隻有一張床鋪的大小,隻做睡覺休息用,
“你便住在這裡吧,等顧言回來了再來看你。”晚甯說着便往外走,吩咐下人們給他找身幹淨的衣服和被褥。
左祿走了進去,坐在了地上,“多謝夫人厚待。”
“我不會厚待你,除非我家侯爺說他願意原諒你,但這件事好像不大可能發生。”婢女們從庫房裡抱出了一摞被褥,晚甯配合着讓開,任憑她們把被褥扔到地上給他。
左祿推着自己的身子挪了一下,将一大摞的被褥攤開鋪在地上,侯府剛恢複,下人的枕頭也是松軟的,他一一放好,躺了下去,又蓋上了薄薄的被單,“謝夫人。”
晚甯則踢了他一腳,不重,但足矣,道:“顧言是讓你來侯府裡睡覺的嗎?還真當自己家,趕緊給我幹活去。”
左祿爬坐起來,跪在鋪地的被褥上,把頭磕得咚咚直響,“小人罪該萬死,請夫人吩咐。”一邊磕着一邊往前挪。
他若是一副毅然決然地态度到好把控,可如今卻是真真的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一般,還對身邊的事情有一種不知所措的狀态,晚甯反而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拿他怎麼辦。
她往後退了一步,身後的侍衛見狀,立即邁到了她身側,手裡的劍,已半數出鞘,一雙雙眼睛狠狠地盯着左祿。
晚甯連忙按住了他們,“别别别,我沒事,你們退下。”
“夫人小心,若您再傷着……”說着看見晚甯額頭上的淤青,頓了一下,低下頭,繼續道,“再傷着,侯爺是又要怪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