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所有兵器都難以抗拒。
“主上賜下的舊物,沒開刃,但若動作夠快,斷蘆葦不難。”
蕭疏下意識手在衣角蹭了幾下,才接過來看,看完,又捧還給她。
徐雁行刷刷削去蘆葦頭尾,截作數段,再取中間幾截,遞給蕭疏。
“蘆葦雖然中空,終究承力有限,若有鐵镞,不能放在這裡。
換言之,有箭杆但沒箭頭,這仍然不是一把合格的箭。
他有了箭,但隻有半支。
蕭疏低低應了,遮掩不住失落之色。
徐雁行想了想,摸出一個東西,露出笑:“這裡有箭镞的模子,若你那裡有蠟,或是沙,用水調和加入明膠,倒入模子裡,便能做出箭镞。雖然一次即毀,但練箭足夠了。”
“謝中使。”
蕭疏把模子翻來覆去地看,看了好幾遍,眼中迸出歡喜。
“這模子我剛從清平坊求來,原想下次給你,”徐雁行笑起來:“不想這邊撞上了。”
正在翻看木頭模子的手蓦然停住,蕭疏愣怔怔去看徐雁行,又低下頭撫了撫模子。
這是...專門求來給他的嗎?
這個認知讓一種陌生的感覺湧入到心裡,他猝然站起,想說什麼卻又頓住,他極認真地把模子收進袖袋中,喊了一聲中使。
他兩手交疊,以極為莊重的姿态,深深拜下去。
沒有多說,卻無人能忽略這一拜後的赤誠。
而後他才道:“阿疏,謝過中使。”
徐雁行隻點頭回以一笑,便出了葦塘。
蕭疏看着徐雁行走遠,掏出模子和葦杆,想壓下臉上的笑,翹起的嘴角卻不聽話,隻一個勁往上彎。
他想了想,掏出一張手巾,把這兩個物什仔細包裹好,藏進懷裡,這才出去。
隻是他不知道,徐雁行就遠遠站在禦河旁,看他身形漸漸沒于柳葉花影之間,眼神微動。
她又想起蕭疏最後那句話—這宮裡頭,有名阿疏,長于掖庭,又把上次潛于芳林苑的九郎蕭滿喚作兄長,隻有厲帝随母被貶入暴室的六子蕭疏了。
徐雁行在這宮中呆了十幾年,大齊的皇族,她比宗正還要清楚。如何不曉得,這藏匿于芳林苑樹上,又不願透露姓名的,到底會是何人,何況蕭疏常是宮人侍衛的談資。
此時蕭疏離她很遠了,遇到坎坷不平石塊堆疊的地方,他不走,單腳一跨,然後直接跳下去。
動作輕快,腳下生風,是個再快活不過的少年。
哪裡有宮裡傳言六癫子的瘋癫模樣呢?
*
同清平坊寥落氣象不同,太醫署向來是重地,來來去去人不斷。李典禦今日當值,眼見徐雁行時,有些意外,直到她拿出兩匹卷草紋樣的宮緞才略微親和些。
徐雁行将宮緞托與他,李典禦側了身推辭:”這怎麼敢當!”
“我這身上的箭傷還多虧了典禦,隻是薄禮,不收便是看不起了。”
李典禦不過是客氣,他一邊将宮緞接過,一邊笑言:“若隻為了這箭傷,某可受了中貴人太多厚禮了。”
徐雁行謝得真心實意:“典禦醫技高明,我這胳臂雖傷得狠了,可經典禦妙手,竟一點也沒落下什麼病根。”
李典禦搖頭笑道:“當日我去給官家診脈,官家也問起過中貴人的箭傷,說來,某也沾了中貴人的光。”
他又叮囑道:“隻是當日這箭是貫穿上,表面瘡疤雖然已愈,還是要多加小心,不得用力。”
當初他也隻是奉命為徐雁行診治,後來卻得她頻繁看顧,并不是多貴重的東西,勝在實用。原隻當徐雁行要跟他打聽些辛秘之事,後來卻見她從未打探什麼,才放下心來。這樣幾回來去,竟然也多了些真心實意。
“哦?陛下也曾問過我?”
他捋捋胡須,悠悠然道:“自然。”
相交貴在默契,彼此都知道不宜在多說下去,便轉了别的話題。
隻是徐雁行從太醫署出來,便親去尋了小詹。
“初七未時二刻,陛下請脈,召得是誰?”
小詹回憶着:“太醫令領着李典禦一同去的。”
貴人們請脈都是有定時的,這個時刻并不異常,但是——
“怎麼是李典禦跟着?”
李典禦的專長是外科,尤其對于這刀槍劍傷精通,日常檢查他并不怎麼輪得到他。
小詹不知就裡,便猜道:“許是那日當值?”
徐雁行卻隻覺寒意從後背竄起,心下生涼。
宦官是不可能讓太醫署治病的,除非主上下令,而她胳膊上中的那一箭,當初就是李典禦奉旨來診治的。
萬幸傷在胳膊,萬幸不必脫衣,以防萬一,她力辭診脈,隻上藥包紮便可,之後,又換了幾次藥,見她好得快,便算已經交差了。
難道?
徐雁行迅速穩住心神。
不可能,如果隻是她身份暴露,小皇帝可沒什麼耐性在這裡跟她周旋,隻用把她押起來查實在了,早便發落了。
可除此之外,她又有什麼把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