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瑤舉手制止了廖三的話語，示意陸炳文繼續說下去。

“……對對對，是小生嬌生慣養，廖大俠教訓的是，教訓的是。

但昨夜屬實睡不習慣，而且那柴房還有跳蚤，外面又全是看着小生的人手，小生找人換個地方都沒換的。

到了半夜，小生有些頭熱，渾身又癢又冷，都以為自己要折在這裡的時候，從柴房一側一個兩個巴掌大的小洞裡鑽來一個人影。”

“那是？”

陸瑤聽到陸炳文停頓，很配合的問道。

“……是石家的閨女，那小女孩兒穿的破破爛爛的鑽了進來，看着我在那床鋪上發抖，她……她居然給我遞了一床被子……”

陸炳文說道這裡語氣突然有些不自然。

陸瑤一聽也是離奇，當時石家的情況他們都看過，幾乎算得上家徒四壁，除了兩個大人，那些小孩兒，身上都沒一塊好布，昨夜和那些小孩子說笑的時候，陸瑤聽他們自己說的，誰出門，誰才穿家裡給孩子做的那唯一一件好的兒童衣裳。

平日裡這些孩子都是光着膀子，光着屁股跟着父母下地幹活，上山找吃的……

這種家境還居然會給一個外人被子……

陸瑤有些驚訝。

看的陸瑤的表情，陸炳文也情不自禁的接下去道。

“……是吧，當時那被子蓋到我身上的時候，我都愣住了，這家孩子自己都沒得穿的沒得吃的，他們為什麼要對我一個外人……一個算得上害他們家破人亡的外人這般好？

莫非她是有所圖……可是直到那孩子從那狗洞裡再鑽出去，她也沒提任何要求，就好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我，我有些想不明白而已……”

“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人家家教好，就算窮也有幾分善心？難道個個都像你這般黑心腸，看見别人就想害别人？”

廖三聽到這裡，皺着眉頭呵斥了一句。

陸炳文此時卻沒再怕他，這個問題在他心裡繞了良久，從出石老二家的門到現在一直不得其解，他剛才便是捏着草葉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

“你在疑惑什麼呢？”

陸瑤輕聲說道。

“為什麼有人不求回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我不僅沒給他家帶來任何好處，反而是給他們帶來無限的禍患……我有些想不通，難道，難道所謂的善心就可以這般無視利益，無視傷痛，給别人幫助麼？”

陸炳文發出這個疑問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陸炳文生性聰穎，當年科場被陷害後沒辦法繼續施展所長，索性轉頭學了千術，主打的就是一個将自己的腦子最大化的轉換成利益。

而後經營賭場的時候，他見到的也多是為了那飄渺無比的賭□□頭賣妻兒害兄弟的瘋狂之輩，更加加深了他這種心理。

但是孩童的天真，善良幾乎是和他人生前半段經曆完全相悖的東西，所以他才困惑，一直嘴硬着都是那些賭徒自己願意來，自己沒害人的陸炳文此時方才有了些許動搖。

“……的确，這世上的事情，大多都是為了利益，以利益，權力為導向，我也見過很多父子夫妻之間互相坑害的，但是……”

陸瑤頓了頓，突然提高音量道。

“世間還有很多人，不是為了利益權力而活着。

義士以身衛國，舍生忘死，就如那前朝時陸丞相背負少帝歸海，以全道義，他是為了利益麼？為了權力麼？陸丞相如此高位投降北朝，依然有榮華富貴，但是他不肯，所以才千古留名。

還有那前朝嶽鵬舉，征讨黃龍府，飲恨十二道金牌，他随時可以叛逃，随時可以自立割據，但是沒有，為了保全國土，為了天下百姓，依然慨然赴死，萬古流芳。

正是有這些人等，我們的文化，禮儀，和精神才能世代相傳，永不斷絕，化到每個人的骨子裡，成為大家本性裡堅不可摧的東西……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陸公子飽讀詩書，相信自己會有自己的答案吧！”

陸瑤說完笑了笑，也不再糾纏，揮揮手準備帶廖三離去。

留下還在回味着陸瑤話語的陸炳文呆在原地。

陸炳文沒想到，當初在賭坊看穿他千術的女子，居然有這般涵養，知道如此多的典故，他一個兒郎，五歲便頌得千字文，十歲便讀遍百家書，到頭來，這忠孝仁義的事情還需要一個小女子來點醒……

陸炳文沉默了。

待得陸瑤剛走了幾步。

陸炳文突然開口道。

“等一下！”

“嗯？又有何事？”

陸炳文突然對着陸瑤遙遙做了一揖道。

“小生拜謝家主教導，如以後有什麼地方用得上小生的。

但憑家主吩咐過來！”

這次對話，這番經曆，才讓這個傲如孤狼一般的陸炳文低頭。

陸瑤看着陸炳文的眼睛，點點頭，然後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