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緒元年。
正是七八月的光景,宮牆内的千年古樹上蟄居了不少鳴蟬,一到日頭毒辣時,便開始叽裡呱啦地亂叫起來,空惹得人心煩意亂。
幸而宮殿前些日子已經翻修的差不多,否則頂着這般日頭開工,倒可真是個苦差事。
沁宜軒内。
與外頭冒煙的熱氣不同,這裡屋正如同它的名字一般。
沁着一股清涼氣兒,最是宜人。
沁宜軒那位許貴人不是個得寵的,可要問為何不得寵的妃子屋内得了這麼多冰塊驅熱,那還得說說這位剛進宮不久的許貴人。
這許貴人是七品官太祝丞許承直的千金。
許承直是前朝之臣,新帝愛才,下诏号令百官唯才是舉,有人薦舉前朝名臣許魏直,于是他便得了太祝丞這一官職,輔佐新朝禮儀以至不萎。
但由于官位不大,又是前朝之人,許承直在朝堂之中一直都沒有什麼分量。
他的女兒進了宮本也應該不受待見。
可卻不想,這許家小姐進了宮後不卑不亢,并沒有大多官家小姐盛氣淩人的那股勁兒。
反之,這許家小姐與宮裡的宮女内侍相處融洽,很是讨喜。
久而久之,宮裡的人都願意給她面子,這不,少府的管事平日裡總會撥不少好東西給這許貴人。
這許貴人要是個有福分的,他們也跟着沾沾光,若是個無福的,那也便罷了,難得遇見這般平易近人的主子,結個善緣也好。
而此時那位衆人口裡“異常讨喜”的許貴人正在做什麼呢?
芮兒捧着一盞新鮮的冰鎮葡萄,快步進了裡屋,見眼前這般堪稱香豔的景象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芮兒是許貴人進宮後從少府撥過來的宮女,這是她頭一回伺候宮裡的貴主,又受了宮裡姑姑一番提點,不免心中總是提心吊膽,生怕有了稍有什麼差錯,惹惱了小主,進而引來殺身之禍。
可她這些時日謹小慎微地與許貴人相處下來,發現許貴人極好說話,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可怖,平日裡還總是和她們這些宮女說些引人發笑的俏皮話,于是她便漸漸地也就放下心來,現下見了許貴人為了貪涼而衣不蔽體的模樣,也有膽子敢直接上前勸阻了。
“貴人!”芮兒匆匆放下葡萄,緊着去尋件涼快些的外衫給貴人披上,“您又這般貪涼!若是寒氣入體,傷到了身子,又或是讓旁人哪個不長眼的瞧見了,該如何是好?”
昭昭懶懶掀起眼皮,并不聽從芮兒的話而動彈,隻放下手裡的話本,随手捏起一個葡萄,嘴裡含含糊糊,并不理前半句,隻漫不經心地應道,“除了那位,誰敢瞧我?”
“我倒是希望那位能來瞧我。”
忽地默默來了這麼一句話。
許貴人這些日子一直未問起侍寝之事。
芮兒停下手中的動作,不由得望向貴人,隻見貴人神色恹恹,更帶了幾分“落寞”。
是了,又有哪個主兒不想見到陛下,得到陛下的恩寵呢。
芮兒不禁心疼起許貴人起來。
陛下一直忙于朝堂之事,無暇踏入後宮。
因而貴人連陛下的面都未曾見過,就更别提什麼侍寝了。
芮兒将清透些的一件外衫披在貴人身上,貼心寬慰道,“貴人且放寬心,等陛下忙完這陣,定會來瞧您的。”
芮兒字字發自真心,她是盼着許貴人好的,雖不識得幾個字,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她并不會不明白。
既然跟了許貴人,她便就是許貴人的人了。
一仆斷不可侍奉二主。
此時并不知道隻是一句話就引得身旁的小宮女在心中暗暗表了忠心的昭昭,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九轉回腸的思緒當中,隻是随意地應了一聲。
不行,絕不能再這般坐以待斃了!
昭昭忽地坐起身來,盯着軟榻上那本被她方才随意一丢的話本,若有所思。
若此時不緊閉屋門,外頭的風必能席卷進來吹起話本的頁首,那便能發現那上頭張揚的“彪悍女子追夫記”幾個大字。
……
夏日晝夜溫差大得很,與白日裡的燥熱難忍不同,黃昏時宮裡已是涼風習習。
昭昭立在原地,略有些被眼前的景象恍了神。
往常未曾發現,宮裡的嫔妃原來還真不算少。
禦花園和前殿之間的這條小道,現已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子們所占據。
“姐姐,你可瞧見了我今日頭發上所簪的這步搖,”說話的那位主兒面容嬌豔,衣着打扮一瞧便知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她不等人答話,便伸出纖纖玉手撫着頭上那看起來精美爍麗的步搖,低頭淺笑嬌羞道,“陛下疼愛,賜了我好些新打造的首飾,樣式都新奇得很,有些我竟是從來也沒見過呢。”
“是嗎?”
一打扮精緻的美人從她身後信步走來,輕輕笑了一聲。
“我前些日子可是聽說了,宮裡有一位貴人啊,非要在陛下批奏折時上前打擾,陛下實在是心煩意燥,于是無奈便譴了瑞福公公将那貴人打發了去。”
說到這兒,那美人擡起手,像是忍不住笑意一般,在衣袖之下掩唇輕笑,又問道,“淑妹妹,你可知那貴人是誰?”
話音剛落,周遭便傳來了幾個妃嫔忍俊不禁的銀鈴笑聲。
話已然擺在明面上了,那令淑貴人引以為傲的步搖從何而來,因何而來自然是顯而易見了。
被稱作淑妹妹的那位主兒當下便漲紅了臉,淑貴人欲張口辯解,卻又知自己鬥不過宜婳這個三品尚書郎的嫡女。
但又覺得在衆多嫔妃面前備失面子,她一時氣急,卻是突然瞧見了不遠處的正伫立原地的許貴人。
她嘴角上揚,怎麼也掩蓋不了心下的竊喜,大聲喊道,“許妹妹!”
昭昭忍不住在心裡翻了一個白眼,這麼遠也能瞧見她,無法,其他嫔妃都朝她望了過來,她迫不得已,隻好迎着笑上前行禮。
“宜充儀安,淑貴人安,佳貴人安。”
“許妹妹今兒個也出來走動了?今日這身衣裳倒是素淨了些,不過妹妹傾國傾城,就是這般素淨,也如同出水芙蓉一般,叫人心生憐愛。”淑貴人打量着昭昭,嘴角帶笑寒暄着,眼裡閃過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狠毒。
一直未曾說過話的佳貴人聞言睨了淑貴人一眼,旁人不清楚淑貴人什麼心思,她還能不曉得?
果真,聞到此言,宜充儀目光如炬般地将視線落在了昭昭身上。
雖未點胭脂,但并不顯得寡淡,瞧得出來這許貴人并不是尋常的清麗美人。
生得标緻的杏臉桃腮,眉黛青颦,便足夠稱得上花容月貌的美人。
但最令人驚歎不已的還是那雙眸子。
好一雙含情脈脈的秋水明眸!
使得明明一身素淨的美人兒卻是狀似魅惑書生的狐狸精。
“許妹妹?可是至今都還未曾見過陛下一面的那位許貴人?”宜充儀不是個能藏得住事的主兒,她心中的嫉恨之情三兩下便從話語流露而出,出口便也就字字夾槍帶棍的。
……
“喲!”瑞福步履匆匆先走一步往禦花園的方向探了探頭,又速速挪步回來,伏低身子朝身前之人谄媚一笑,“陛下,各位貴主都在呢!”
可瑞福卻久久不見陛下說話,他低着頭窺不見天子的神色,隻好偷偷擡頭瞧了一眼,又迅地垂下頭不敢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