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昏暗一片的天色之中,透着微亮的晨曉。
萬籁俱寂,隻偶然聽得空中閃過的鳥雀啼叫,還有宮人清掃宮道傳來的沙沙聲。
昭昭腳步無力,走得如同生鉛灌鐵般遲緩。
她面無表情地打了個哈欠,這已經數不清是她今日在這路上打的第幾個哈欠了。
她當真是提不太起精神,陛下未有皇後,宮中也并無太後,她并不需要日日早起請安,繼而以往每日昭昭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因而今兒個早起,對昭昭來說實在是過于艱難,她眼下困乏得眼皮都睜不開。
昭昭忍不住在心裡偷偷咒怨着。
芮兒提着一盒小廚房剛出爐的香糯小點心跟在昭昭身後,看着主兒無精打采的樣兒,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貴人,您既然如此困倦,何不在午後再送這糕點?”
昭昭從衣袖中摸出一塊手帕,随意擦拭兩下眼角浸出的點點晶瑩,應道,“午後定有許多美人争先恐後地來給陛下送糕點,若是早朝散後便來,必能……”
昭昭的聲音伴随着她見到眼前這番景象而戛然而止。
一直低頭仔細聆聽昭昭說話的芮兒,聞此停頓不禁疑惑擡頭。
隻見側殿之中已經來了幾位妃子,且她們的宮女個個提着食盒,恭敬肅立在妃嫔之側,不知都已經到了多久。
甚至還有幾個熟面孔。
這不,缇淑正趾高氣昂地從她身旁穿過。
因為離得近,昭昭甚至還能聽得見缇淑響在喉中的一句冷哼。
昭昭沒理她,又環顧了一周,倒是沒見着昨日的佳貴人和宜充儀,但座中的妃子已然衆多,早已顯不出些旁的特别來。
真是失策了。
這陛下退朝後便會到這側殿歇息片刻的消息她能知,這些個妃子又怎會不知曉?
“貴人,那我們……還送嗎?”芮兒偷偷打量昭昭一眼,聲音帶着遲疑。
“送!”昭昭又打了個哈欠,尋着個離缇淑最遠的位置默默坐下,大清早的,她可不想再和缇淑吵架。
何況好不容易逼着自個兒早起這麼一回,她定是不能輕易放過此次機會,就這般打道回府的。
然而昭昭真是将自個兒實實在在地高看了一番。
坐下才沒一會兒,殿中無人說話那靜谧的氛圍令她本就沒走遠的瞌睡蟲立馬冒了出來。
這不,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昭昭便去會了周公。
好一場酣睡過後,昭昭才悠悠轉醒,她睡眼惺忪,口齒含糊地問道,“芮兒,現是什麼時辰了?”
好一會兒都沒聽見芮兒的應答,昭昭心下疑惑,她不得揉了揉眼,視線重新恢複清明。
早起果真誤事。
适才坐在她身側的妃子們都已然消失不見。
幾乎隻是一瞬,她就感受到了來自上方的一陣壓迫——主位上坐的人。
此人身着一襲墨黑色鑲金衣袍,在不算亮堂的側殿本不算打眼。
可他半倚在主位的軟榻上,軟榻本不小,但被這般長身一坐,倒是顯得略有些擁擠。
昭昭進宮以來,見到的人大多都是正襟危坐,生怕被他人糾得一點錯。
而他,姿态卻實在是過分慵懶,偏偏在這慵懶之中,卻仍舊盡顯雍容矜貴之氣。
隻一眼,昭昭便知,此人定是隻在一年之間便能聞名四海,威震四方的赟朝帝君。
李行韫。
從昭昭醒時到明目張膽打量他許久,李行韫都未曾擡頭。
他似乎連擡起眼的力氣都不願費上半分,始終專注于手中的冊子。
手。
本不該如此,可昭昭卻還是盯着他的手出了神。
修長,透着清晰可見的青筋。
他寫的字定是蒼勁有力,矯若驚龍。
昭昭這麼想着。
思緒飄蕩,她仿佛又回到了岱州那場聲勢浩大的雨。
雨聲似乎仍萦繞在耳。
她身着一身早已被雨水浸泡的看不出原本樣式的羅裙,靜靜立于高台,仰頭望着天色。
烏壓壓的一片雲,彌漫着泱泱水氣,看似風波将至。
可身旁的人卻說這場雨來得突然,定掀不起什麼水花,她且放寬心便是,不必為此擔憂過度。
起初,正如他們所說,雨下得淅淅瀝瀝,的确來得和緩,有些發顫的心跳也稍跟着放慢了些。
或許,雨勢當真不大,或許,一切不過是她杞人憂天。
可惜,天意弄人。
萬象更新,變化隻在一瞬。
雨勢轉眼間轉大,兇猛至極,好比滔天駭浪席卷海岸的架勢,像是要把整個天都翻了一番般。
而起初同她講雨勢微不足道的那些人,這時又紛紛勸她躲雨。
可昭昭并未挪動步子。
她不能走。
雨下的得這般大。
她若是走了,便有無數的人不知道家的方向。
昭昭隻能祈求神明庇佑,雖然她不知神明是否能夠聽見。
她後來明白了,于大千世界之中,實在微微渺渺的請願,神明大抵是聽不見的。
因為無論她的禱告有多麼虔誠,也隻得了一紙輕飄飄的書信。
書信上頭的字入木三分,似乎可透過薄紙瞧得出執筆之人勝券在握的得意之态。
可那樣好的字,卻隻為告訴她。
她的家,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