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們圍着王進把脈,昭昭從喧鬧人群中走出,直到李行韫跟前頓住腳步,“此番,陛下可信妾身?”
李行韫聞聲悠悠掀起眼皮,定定看着眼前的昭昭。
兩人之間的視線對峙,似乎在另一個無人之境激烈交鋒。
然而卻以昭昭率先移開視線而告終,她垂下頭,聲音卻是依然不卑不亢,但李行韫仍舊能從她沒什麼光采的眸色之中瞧得出情緒并不高漲。
“再請先生們開個恢複元氣的方子,王太尉便能痊愈如初。”
“如今懷蘭已然自證清白,陛下若還是不信,待到王太尉醒來,便是真相大白之際,屆時願陛下還妾身一個公道......”
“孤信。”
斬釘截鐵二字一出猛地令昭昭一怔,她擡眼瞧見李行韫唇間帶笑,往日棱角分明的冷面之上難得透出幾分人情味。
李行韫望向敞開的窗子,将那冊子随手置于桌邊,立起身來:“走罷。”
天還未亮,夜色微涼,那寂靜無人的宮道上印着李行韫橫抱着昭昭的身影,倒是顯現出幾分歲月靜好。
“為何習得蠱毒之術?”
李行韫突然問道。
昭昭遲疑片刻。
“妾身有個朋友是南疆人,擅解這世間諸多蠱毒之術,今日引蠱蟲入體之法,便是妾身從他身上學到的一點門道。”
“哦?”李行韫眼尾上揚,“倒是頭一回聽說這号人物。”
“他現如今身在何處?”
頃刻沉默過後。
“他死了。”昭昭面色平淡,像是沒什麼波瀾起伏,可聲音之中隐隐的顫音卻仍舊掩蓋不了她此刻心緒的跌宕不平。
李行韫聞言垂眸,望了昭昭深深一眼,卻是什麼也沒說。
而後兩人也再未曾開口。
......
......
......
萬戚宮。
回到宮中破曉天光已然初現,李行韫叫了水,兩人分别淨身。
淨過身後的李行韫吩咐瑞福莫要叨擾蕙姬過後,便精神煥發上朝去了,真是奇怪,分明都是一夜未眠,可在他身上卻真是絲毫不見疲憊之色。
昭昭倒是覺得眼皮酸澀,可不知為何她卻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許是每次聞到夏蓮沉香都會下意識怔愣,又許是時隔多年那句“他死了”昭昭終于能神色如常地說出來,又許是想起了那些算得上恣意快活的年年歲歲。
她便這般胡思亂想着,最後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
“小将軍殁了。”來人聲音顫抖,神色慌張,衣衫沾滿雨水和泥垢。
一身皆被雨水浸透的少女聞言再也支撐不住,向後跌撞幾步。
“小将軍不願受降,拼死抗敵,孤身一人葬身于敵軍劍下。”騎兵啜泣不止。
少女神情恍惚,抽出那人身上的佩劍,聲音幾近崩碎,眼眶發紅:“你們為何不救他?”
“敵軍來援,吾等......吾等...”
“你可知,逃兵當誅?”少女聲音字字顫抖。
“求殿下恕罪!在下......家中尚有老小,求殿下恕罪!求殿下恕罪!”騎兵瘋了一般磕頭。
少女終究沒能下得了手,手一軟便松了勁,佩劍掉落在地:“公孫瑞何在?”
“太守領兵三千朝西而退。”
“領兵三千朝西而退?”少女忽地笑了起來,可她的眸中噙滿淚水,發絲已有些淩亂,似是有些癫狂。
“殿下!如今城關失守,殿下還是快離開岱州吧!”騎兵高聲喊道,眼下敵軍很快便會瀕臨城門,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可不想,眼前的少女卻是一步一步,冒着雨,每一步都帶着堅定決意,走向了高台之上。
“你們走吧。”
“殿下!”
“吾為公主,享公主之榮,擔公主之責,與國□□生,與岱州共亡。”少女閉上眼,哀恸啟唇,輕輕飄飄地說出了将她的前半生困在岱州的那句話。
就在少女欲從高台之上縱身而下之時,騎兵一掌擊于其肩。
少女隻在失去意識前,聽到一句,“對不住了殿下,護您周全,這是小将軍的命令,更是,小将軍的遺願。”
小将軍,阿珉的遺願...
......
“娘娘?娘娘?咱們該起身了。”
被芮兒的聲音喚醒,昭昭恍然睜眼。
“娘娘可是被夢魇困住了?”
芮兒拿起手絹輕拭昭昭眼旁不知何時挂上的一抹淚光,順着枕邊望去,驚訝地發現竟然濕透一片。
“大抵是夜裡睡得不太安穩,不必挂心擔憂。”昭昭嘴角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