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料,殷昭瀾隻是垂眸低笑,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令人聽得清楚:“陛下當以為妾身該如何回答?”
“是泫然欲泣,還是欲說還休,抑或是坦然認之?”
望着殷昭瀾這副鎮定自若的模樣,李行韫仿佛置身于中秋那夜的峰淵閣中。
瞧見了那個在大殿之中孤身一人舌戰群儒的女娘身影。
李行韫未曾料到殷昭瀾是這般的反應,一時微怔,不免松了松手裡的力道。
“陛下心明眼亮,分明瞧得出來此乃出于宜充儀之構陷,可到頭來卻仍舊是要問上妾身一句,是否與沈大人有染。”
“受害者既遭了橫來災禍,又需想法設法地為自己證明清白,陛下不覺得,這對于懷蘭來說并不公平麼?”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既然如此,幹脆妾身便認了罪,遂了宜充儀與陛下的願就是。”
殷昭瀾一直都很清楚。
對着不願相信你的人解釋再多也僅是徒勞,因為願意相信你的人從始至終都不會生出懷疑之心。
他差點忘了,這太祝丞家的女娘便是這後宮之中最與衆不同的女娘。
膽大妄為,又獨樹一幟。
李行韫低聲輕笑,松開手攤開,微微颔首,若有所思,似乎認同殷昭瀾所言。
“你說的極是,孤該相信懷蘭。”
李行韫又退身一步,坐下軟椅,惬意地翹起長腿,手扶椅柄,擡起極具壓迫力的一雙鷹眸:“隻是,懷蘭該如何同孤解釋中秋當夜你與沈禹松獨自二人會面于峰淵閣之事?”
以兩人現所處位置而言,他分明低了昭瀾幾尺,可偏那獨屬于帝王那與生俱來的威壓卻是從四面八方翻騰而起,令昭瀾不禁呼吸猛地一止。
她不知李行韫是否會相信她的說辭,正猶豫如何作答時,又聽見李行韫又歎了口氣,悠悠笑道:“不對。”
什麼不對?她還沒說話呢?
“懷蘭該想的是,若是被旁的人瞧見你與沈愛卿私會,蕙姬該如何向他們解釋。”
昭瀾莫名松了口氣。
是了,李行韫在意的不過是他所營造的假象是否會被戳破,他從頭到尾便隻是将她當成一枚名為寵妃的擋箭牌。
如此一來,事情便好辦了些。
畢竟,現如今她與李行韫之間不過利益交雜。
在李行韫眼中,她所要做的,不過是踏實做好蕙姬這一寵妃罷了。
“那日中秋夜宴沈大人不過将妾身認錯了人,他所要尋得是另一個女娘,據沈大人所說,那女娘長得與懷蘭很是相像。”
昭瀾睜眼說瞎話,随意扯了個謊。
“是麼?”
眼前那雙幽深的墨眸似乎能洞悉她心中所思,昭瀾雖心中有所慌亂,面上卻依舊不顯,她扯起嘴角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她知道,如若顯現但凡一絲異常,或許李行韫便有可能直接殺了她。
起初李行韫選她做寵妃的原因,她不清楚。
但她清楚的是,蕙姬可以是後宮之中的任何人。
金秋禮很快便就過去,好不容易才熱鬧了些的竹闌園一時間又變得冷清極了。
那日李行韫未再說些什麼,昭瀾想着此事應當就這般揭過去了。
沈禹松于十月初從京都正式啟程,大抵半月便能抵達江州,想來今年便就要在江州過年了。
昭瀾并未去送他。
竹闌園那日,的确是她事先與沈禹松報了信,最終才使得有據可查,避免宜婳反咬她口空無憑,也避免李行韫暗中調查發現對不上号。
而李元苓,倒是個巧合。那日她來紫竹小院向昭瀾表達感激之情,昭瀾想着二人結伴倒是更有信服力,便托出欲飽覽百年血藤之願,元苓正愁不知如何感謝,便就爽快應下。
這些時日她腦海之中漸漸浮現起了許多從前往事,模糊不清的記憶慢慢出現了色彩光亮,她也憶起了沈長風這人,按理說在京都能遇見沈禹松這般故人,她該是欣喜的,更何況此番沈禹松一走便是三年,她理應去送送。
可前陣子宜婳挑起那事,令她不得不由此避嫌,她如今享了蕙姬身份的好處,便還是應在外人眼中擔好寵妃的本分。
她想,沈禹松應當能明白她的未言之意。
而如今進宮已然半年有餘,她現下已沒了那藥對記憶的困擾,該是抓緊些進程弄清楚當年燕旻究竟是怎麼死的。
于此而言,她仍舊隻能是許苕。
對李行韫暗含愛慕之心的太祝丞之女許苕。
......
嘉緒元年十月底,天降旱災于幽州,朝廷下發赈災錢糧,組織州地官員安撫民心,救濟百姓。不料旱災過後又有瘟疫橫生,百姓苦不堪言,流離颠沛,幽州戶籍變動頻繁。
陛下與朝臣近日便為此事焦頭爛額。
昭瀾雖在消息閉塞的後宮,但災禍之事茲事體大,她也略有耳聞。
此番她正在沁宜軒的小廚房搗鼓些新奇的吃食,便是因聽聞陛下憂民心切,食不下咽,已然數日未曾好好用過飯了。
待她和芮兒端着食盒來到書房之時,瑞福便就宛若見到救星一般,瞬時間喜笑顔開,瑞福那本算年輕的面容經這些時日瞧着像是蒼老了些,笑起來眼尾都起了些褶皺。
這令昭瀾想起她和芮兒第一次端着食盒來到側殿等候的情景。
那時她還不識得陛下身邊得力的内侍之首瑞福是哪位呢。
“娘娘快進罷!”瑞福真真是頭一回擅作主張,畢竟如今可總算是來了個能勸陛下用飯的主兒,陛下這幾日食欲不振得就像是要升仙了一般,連帶着他這幾日也跟着愁上愁下,吃不下飯,他覺着自個兒的腰帶都寬松了些。
瑞福瞧着那主兒進殿的身影,心裡祈禱着今日陛下定要好好用些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