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之遠的目光随着進門的公子移動着,眼中閃過幾分疑惑,面上卻仍舊挂着和氣的笑。
這是何人?
眉目俊逸,身姿高大,似是八尺有餘,錦袍鑲金,氣質矜貴,瞧着像是哪家府裡的貴公子哥。
還沒等他疑惑多久,他的注意便被跟在那公子哥身後的女娘吸引了去。
好一個美人!一雙明眸魅惑動人,擡眼之間盡是攝人心魂,精緻的面龐具顯妖豔,身姿更甚,尤是盈盈一握之柳腰,走起路來搖曳生姿,袅袅婷婷。
兩人走在一道,瞧着倒是郎才女貌,好生般配。
但他平生愛好不多,好色便是其一,如今見了這等難見的美人更是心尖一跳,魂魄全然被勾了去。
按捺那陣止不住的躁動,胡之遠道了句,視線卻仍舊落在昭瀾身上:“郎君請坐。”
李行韫自是沒有錯過胡之遠扒在昭瀾身上那黏膩貪婪的目光,當即眉心一皺,身上氣壓更甚,他攥住拳在唇邊輕咳了一聲,煩躁和不耐的情緒就要顯露。
被這般盯着,昭瀾自然感到萬般不适,若換做平日,她若看不慣必然會發作一番,可她沒忘記此行她與李行韫的目的何在。
于是乎,昭瀾隻附在李行韫耳側,聲音嬌滴滴,聽着矯揉造作:“夫君~”
隻這麼一聲,便是為了提醒胡之遠,她是有夫之婦,莫要再打什麼歪主意。
“舟車勞頓,阿蘭當真是渾身疲乏得很呢。”
聽見這麼一句夫君,李行韫心下不快當即被掃平了些,他難得來了興緻做戲,唇角一勾,湊近昭瀾耳側,隻用兩人可聽見的聲音道:“夜裡給阿蘭揉揉。”
昭瀾微瞪他一眼,頰邊微微染上紅暈,李行韫又尋她開心!
胡之遠聽不清二人在咬些什麼耳朵,隻看着二人互動,心下了然,原是一對如膠似漆的小夫婦,真是可惜了,他心下略有幾分惋惜。
“郎君此番攜藥草前來幽州,又稱是我胡之遠的客人,是為何意?”胡之遠出聲打斷二人的眉來眼去。
“我們一行人打從冀州遠道而來,是為同胡太守做個交易。”李行韫視線一轉,面帶笑意。
胡之遠不屑笑笑,但還是問道:“敢問郎君是何交易?”
“今日我攜藥草與醫者前來幽州,想必胡太守已猜到幾分在下的用意何在。”
胡之遠笑而不語,半晌才問道:“郎君跋山涉水帶着這些物資來到幽州,想必要的不是個小數目罷?可郎君也知道,幽州曆經此劫,哪還能剩下多少銀兩呢?郎君想做生意當也思慮到這一層,可為何郎君不去尋些旁的良機,苦冒染疫之險入我幽州賺這麼幾個銅闆呢?”
“這麼說,太守是不願花錢消災了?”
胡之遠一聽此話,心下頓生不快,哪來的毛頭小子這般無禮,他皺着眉頭應道:“實在不是本官不願花錢消災,是如今幽州當真沒了閑财。”
“幽州無财?”李行韫輕笑道,“可薛某卻是聽聞朝廷下發了一筆不少的赈災款?”
聞赈災款三字之時,胡之遠瞳孔一縮,心下生疑,頓時失了周旋的心思,他不動聲色地與門外持刀的侯貫相對視一眼,此番已然生了殺心,而卻就在此刻又聽見那不知輕重的郎君緩緩說道。
“也罷,薛某此番是誠心欲與胡太守做生意交個朋友,便隻待太守說個數就是。”李行韫轉動手上扳指,并不甚在意道。
交朋友?姓薛?胡之遠才注意到這小子口中的姓氏,他眸光一閃,當下依舊挂笑:“你瞧本官這記性,都忘記問問郎君尊姓大名了。”
“在下姓薛,單一個鼎字,太守喚晚輩薛郎便是。”
“薛鼎?”胡之遠念道,他眯眼一笑,“倒是人如其名,高大男兒,一表人才。”
“今日本官與你相見,實是一見如故,既是朋友,本官必不會令薛郎吃虧。”
這話便是願意同他做這麼個交易了。
“薛郎如今在幽州,可尋到下腳的地兒了?若還沒尋到,何不便在知州府住下?”
“薛某此行攜帶奴仆甚多,一行人都住在知州府想來多有不便,隻在城中尋間客棧住下便好,就不必麻煩太守了。”
既然拒絕,胡之遠也不再堅持,又笑呵呵道:“薛郎才到幽州,想必還未曾嘗過幽州菜,這樣吧,就定在今夜,我請薛郎到幽州最好的酒樓聞香樓嘗嘗幽州菜,如何?”
“太守盛情邀請,薛某實在受寵若驚,何有不至的道理?”李行韫舉起茶杯,朝胡之遠示意,唇邊勾笑。
胡之遠也舉起茶杯會意,眼神不經意間又落在身側一直不曾開口的昭瀾身上,道:“屆時尊夫人可也要一道賞臉赴宴。”
昭瀾心裡翻了個白眼,面上卻是得體的笑:“自然。”
胡之遠笑的更開懷了些,殊不知,在昭瀾一旁的李行韫雖依然漫不經心地盯着手中茶杯,但他唇邊笑意生寒,眸光冷冽,隻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馬車之内氣氛很是微妙,沒有一個人膽敢開口說話,昭瀾連大氣也不敢出,自出了太守府,李行韫一直是這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郎君!”人還未進來,瑞福的聲音已然在馬車外響起。
......
昭瀾在心裡默默為瑞福點了個蠟。
瑞福忙活了一日,終于得以回到馬車上複命,正當他欲添油加醋明裡暗裡點一點自己的辛勞之時,就隻聽見一聲他們陛下異常不耐的聲音:“滾出去。”
“得嘞!”瑞福衣袍就在底下轉了個圈,就這般十分流暢地又跳下了馬車。
昭瀾贊歎,這瑞福公公是得經曆了多少年的摧殘才能做到這般行雲流水。
外頭的瑞福也是欲哭無淚,他忙完城外的事就去淨身,淨完身一口水都還沒得及喝上就跑來複命,不求能有陛下的一句誇贊,隻得陛下一個欣慰的笑容他也算是三生有幸,可萬萬沒想到最終他隻等到如此寒心的三字,真真是好一個鐵石心腸的陛下。
“今夜你便待在客棧。”
昭瀾終于聽見李行韫開口說話。
“為何?”昭瀾不解問道。
那胡之遠一瞧便知是個好色徒,若夜裡昭瀾一同前去赴宴,怕是有些危險。
李行韫斜眼看她,來了一記眼刀:“你說呢?”
昭瀾瞬時閉嘴垂頭,可憋了半日,還是擡頭道:“可如此一來,難道不會令那胡太守起疑嗎?”
“郎君今日忍耐了這般久,不就是為了不動聲色地拿下胡太守麼?可若因我出了差池,胡太守将消息傳了出去,郎君籌謀豈不功虧一篑?”
這一趟幽州之行,最重要的便是把幽州這些腐朽的爛根都挖出來,一掃而淨。
而這胡太守便是一個引子。
遊魚靈活難捉,若是這引子失去了魚餌的效用,這一趟垂釣怕便是很難有所收獲了。
官官相護之下,不是究竟是否能将這些個明面上瞧着政績卓越,光明磊落的貪官污吏一個一個揪出來。
“許苕。”李行韫喚道,他的聲音淡淡。
“我還不至于卑劣到讓一個女娘以身作誘。”
.......
卑劣?
昭瀾一時沉默頓住,李行韫,為何對自己的評價是卑劣?難道他知道些什麼?
李行韫目光落在窗外的街道上,被陽光刺了眼,隻皺着眉說道:“幽州不比京都,這裡四處都是眼睛。”
赟朝一統還不到一年,不服他李行韫的人哪裡隻有李元鶴一個?
幽州也好,京都也罷,這天下之内,多的是想要他李行韫死的人。
“可有郎君在,聞香樓便不足為懼了。”
他幾乎是異常敏銳地捕捉到這一道清脆的聲音。
李行韫定眼看她,陽光灑在她的發絲上,她整個人就浸在一片金色之中。
他又望向窗外,眼眶微微酸澀,不知是否是因為疲乏。
“有藏己在,就是驚羽騎在阿母眼裡也算不得什麼。”
他記得十幾歲時聽到母親說出這句話時心下的喜悅驕傲。
也忘不得護不住母親時的悔恨無力。
“随你就是。”李行韫阖上眼。
.......
聞香樓。
還未至宵禁的時辰,可連走了好幾條街,周邊商鋪都不曾開門,昏暗一片,燈火闌珊,盡顯荒涼黯淡。
可聞香樓所在這一條街,卻如同别有洞天一般,燃起的燈火明亮得似乎令人深覺置身于白日天光之下一般。
“跟緊些。”
在踏入聞香樓前,昭瀾聽見了這麼一聲囑咐,轉頭便見李行韫不冷不淡的側顔。
昭瀾愣了愣,在李行韫聽不見應答轉身盯她之時才恍然回神,點頭應好。
怎麼說呢。
她莫名覺得在幽州城的李行韫和在京都的李行韫好像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