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數隻白鴿以知州府為始,爪卷信件展翅而去。
然白鴿所至之處必有數道暗影悄然臨下,一片甯靜之下似藏波流湧動。
偏有一隻特立獨行,延緩盞茶時刻才揮翅而行,直抵點有明亮燭火一雅間,立于窗台邊的郎君擡手輕松接住,屋内冷滞稍有緩和。
屈弦上前附耳禀報,李行韫神色淡淡,仍舊意味深長地緊盯身側女娘神情。
見郎君擡手示意,屈弦悄聲退下,随其離去,屋内氣氛再度陷入僵局。
昭瀾抿了口茶,偷偷瞥了李行韫幾眼,不巧卻是迎頭撞進幽深的瞳孔之中,她不由得讪笑幾聲,道:“郎君都知道了?”
觀察着李行韫的神色,昭瀾試探道:“徐泠的确是懷蘭放走的。”
見李行韫沒什麼反應,昭瀾便又繼續道:“左右她也是為人所迫才走到今日,想來日子過得并不順遂,而懷蘭此次也并無大礙,其次.......”
“第二回了,”李行韫收回視線,他稍稍垂下眼睫,似乎漫不經心。
可昭瀾心中卻是沒由來地一顫。
“宜婳一次,徐泠一次。”他眼眸流轉,最終落在案上的茶盞,聲線依舊平淡,不緊不慢。
“許懷蘭。”
這是李行韫頭一回喊她的表字時帶上了姓氏,隻見他擡起眼,神色微涼,絲毫不留情分:“你究竟在發什麼善心?”
“傷你之人皆可輕易原諒,便是聖儒大家也沒你這般的仁義。”語氣微重,字字句句皆是嘲諷之意,像是回到了二人初見之時那般的冷意。
“何況,你又憑什麼私自放走徐泠?你便以為我将她困在這聞香樓便全盤是你的緣故?”
“自以為是。”
伴随着最後一聲嗤笑,屋内再度陷入沉默。
昭瀾被這一連串話堵得啞口無言,她本想解釋些什麼,可對上李行韫譏諷淡漠的眸色,忽地又堵了口氣不願開口。
好半晌,她隻梗着脖子點了點頭,像隻高傲的孔雀不願低頭:“是。”
“如郎君所言。”
“我許苕便是濫發好心,自以為是,将那徐泠放走了。”
“陛下若是看不慣大可選别人做棋子,将我許苕休了便是,此番一來陛下眼裡便再也沒有我這麼個麻煩事兒,從此落了個清淨,也免得許苕将來再自以為是亂了陛下的籌謀。”
語罷,昭瀾也顧不得什麼禮儀,站起身來提起裙子便往外走,步履匆匆,腳步也刻意踩得格外的重,就是屈弦在身後呼喚也隻是氣哼一聲。
“郎君,”屈弦進屋,先是瞧了眼陛下此刻算不上好的神色,才垂眸道,“已遣人暗中護着夫人。”
“嗯。”李行韫應了一聲,分明是刻意為之,可他還是略微煩躁地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少有的,他的情緒也能被旁人所牽擾。
他微微擡眼望向窗外明月,指節習慣性地輕叩桌案,似是在等待着什麼。
陣陣狂風呼嘯,席卷屋内紗簾舞動不曾休止,似乎注定今夜聞香樓并不太平。
夜裡寂靜,卻是沒由來地響起陣陣馬蹄快跑的哒哒聲,數匹高頭大馬聚于聞香樓前,将以往幽州這座異常奢靡的華樓圍了個水洩不通。
而位列隊前的,如同威風将軍坐于那匹最高猛的汗血寶馬上的不是旁人,正是今日灰頭土臉從聞香樓逃脫的胡太守。
此刻他早已褪去了白日那般畏怯之态,甚至暗暗挺直了肩頸,倒是瞧不出半點受傷的模樣,渾濁的眼珠轉過一圈,将這聞香樓又掃了一圈,而後輕蔑一笑,擡手下令。
身後的士兵紛地下了馬,持着刀槍劍戟,哄的一下,便往裡闖。
可卻是出乎意料地,樓内死一般地寂靜,一人也無,實在是反常至極。
如此一來,本胸有成竹的領頭士兵都生出了幾分警惕,胡之遠也為這一突然變故有些不知所措,坐在馬上不由得徘徊不前。
可掃視一圈,瞧見他的人馬之多,胡之遠又生出了幾分底氣,就算裡頭那位的手下再厲害,也敵不過人多勢衆,更何況,他還有援軍等在後頭。今夜他便是耗,也要将京都這位爺兒耗死在聞香樓。
本猜測到“薛鼎”的真實身份,他心中甚是恐懼,腦中皆是滿門抄斬的慘況,可欲報信時又是轉念一想,左右也是一條死路,何不搏一把?說不定屆時,天下之主興許便是他胡之遠的。
狼子野心一旦生起,便是一發不可收拾。如此一想,他便發動征号,聚齊幽州城中最好的士兵以及他的親信精銳,朝這聞香樓進發。
“衆将士聽我号令,今夜不惜一切代價,給我踏平聞香樓。”
在這一刻,他已然忘卻了聞香樓是自己一手所建。
“諾。”
伴随齊聲應答,一隊人馬先行湧入樓中,直至完完全全進了樓内,裡頭卻仍舊鴉雀無聲,像是人去樓空。
不見人影之刹,卻忽聞一聲慘号,一人應聲倒下,血濺三尺。
以屈弦為首的幾個侍衛從閣樓躍下,劍勢皆幹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才進樓中的一隊士兵便折損了一半。
胡之遠冷哼一聲,他今夜敢來便是做足了準備,自然不會忘記屈弦那幾個侍衛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