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槍擦過胡之遠腕側皮膚,空氣瞬時凝滞,在場之人皆是一怔,緩緩望向來人,竟都有些不知所措。
胡之遠雙目瞪圓,依舊身處怔愣之中,并未從這一突如其來之變故中回過神來,直到身側手下不安躁動之聲愈演愈大,才漸轉清醒。
他有些不敢置信,眼前縱馬之人僅是孤身前來。
寂寂暗夜之中,如同索命的閻羅将軍。
此刻手腕之處似是遲緩了一般傳來劇烈的刺痛感,胡之遠驚叫一聲,下意識用那隻尚完好的那支手緊緊攥住傷處,鮮血從指縫溢出幾縷順着手滑流而下。
胡之遠眯了眯眼,認出李行韫座下的這匹馬的來路,額側太陽穴暗暗跳動,心下明了他遣去城門的幾個手下怕是已經兇多吉少了。
他沒退路了。
重重阖上眼,胡之遠心一狠,高聲呵道:“衆将士聽令,薛鼎逆賊在此,速速拿下!”
李行韫冷冷睨了一眼胡之遠,繼而斂下眸子瞥了一眼四周正在向他包圍的士兵,蓦地低首一笑。
這一笑在靜谧的夜中顯得突兀驚悚極了。
士兵當下便生了遲疑之意,舉槍相向的手不禁顫了幾分,座下的馬也放緩了速度。
刹那間。
長風襲,塵煙起,腳踏銀槍入冥夜。
劍鞘出,疾影閃,刃過寸膚展鮮赤。
直到親眼目睹李行韫出手,胡之遠才恍惚憶起那段不算久遠的年歲,那個幾年前不甚起眼的淮州世子,那個素有羅刹之名的少年将軍。
雖已過了半載,可淮州軍的名号無人忘得。
明程三十年,乾元鳴嶙之亂,各州動蕩。盤踞一方養了不少精銳使得勢力強悍的親王并不少。可誰能思及?一個曾經被貶出京都的不被世人所看好的世子,竟真的能領淮州軍殺出一條血路,硬是從人微言輕的被貶世子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少年戰神李藏己。
可戰神又如何?除非他當真是天庭上被貶下凡的将軍,便料他凡人肉身抵不過這被淬了毒的弓箭和這數十精銳。
.......
愈靠近聞香樓一寸,那道身影便是愈發清晰明朗。瞧清了眼前局勢,昭瀾一時頓住了腳步。
他于屈弦幾人一道,陷入纏鬥之中。
似乎同往常一般,依舊遊刃有餘,可偏就是這般遊刃有餘之人,面上染了紅。
她眸中閃過幾絲難言複雜,心間一緊,末了斂下眉色,從腰間解下綴了穗子的骨笛,置于唇前,阖了眼。
笛聲起。
駿馬嘶吼,隻一刻便溫順得不像話,無論馬鞭再如何狠厲地抽打在背,都不再擡起馬蹄。
藏于一片混沌之下的清揚笛聲顯現,适才紛擾因此戛然而止。
在場之人皆是愕然,停了手中動作,四處張望着尋找笛聲的出處。
呼嘯風中,隻見那道天水碧色身影格外晃眼,裙角飛舞張揚,似是水波蕩漾,身影單薄,但卻屹立不動,宛若天上下凡救世,憐憫衆生的神女。
奇迹般地,與駿馬一道,所有人一齊靜了下來。
李行韫也不例外。
他微微側目,順着衆人目光望去,墨黑眼瞳中添了一道碧色,是那道适才還與他在聞香樓不歡而散的身影。
手握長笛孤身一人迎敵而立,身後空無一人,身前是數十幽州将士,那女娘面色卻仍舊淡然。
一潭死水似乎卷起幾圈微乎其微的漣漪。
隻是一眼,他便又垂眸移開視線,一縷淩亂發絲飄散在鬓。
不願承認但不可否認的是,胸膛處的心髒比往常跳得更劇烈。
笛聲止。
“薛夫人此番孤身一人,是救夫君來了?”胡之遠哼笑一聲,話語之中滿是輕蔑和調笑,他當真瞧不上這麼個女娘,也當真不覺得單單一個女娘會掀起什麼波浪。
昭瀾擡起眼,好一會才尋見躲在将士後頭的胡之遠,她并不應聲嘲諷回擊,隻擡高了聲量,對着仍處怔愣的幽州将士道:“我夫乃是朝廷命官,此次奉天子之命巡查幽州,因密令在身不便張揚身份,隻暗中相告胡太守,胡太守卻仍舊佯裝不知,甚而又稱我夫為謀叛逆賊,聚幽州将士圍剿我夫,是為何意?”
胡之遠聞言一愣,下意識便脫口問出:“你夫何時....”
“令牌在此,”昭瀾舉起一道鍍金祥雲紋的令牌,上頭隻刻了道深深的密字,“胡太守事到如今,便還想抵賴麼?”
軍中有認得那塊令牌的将士,當即便交頭接耳起來,瞬時質疑之聲四起。
“官官相争,本是件尋常事,若無關他人性命便也就罷了,可胡太守如今是要拉着整個幽州百姓一道造反以誅九族麼?”
一字一句,口齒清晰,聲音清脆,擲地有聲,那女娘循循善誘,其所意圖顯而易見。
可偏誅九族三字一出,便注定女娘的目的必定能達成。
便有士兵按耐不住喊道:“還請胡太守給個說法,吾等此行當真是為誅九族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