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親手批了陸淵遞上來的名帖,準許陸成雪進宮,一并送上來的還有開課的時間,就在半個月以後。
陸淵高興把陸成雪喊來一同用晚膳,特意交待下人做了幾道陸成雪愛吃的菜。
“你看看,爹說的沒錯吧,太子選妃,你才是最有資格的,好好準備一下,到時候做兩身新衣服。”
阮辭還沒過頭七,陸成雪心裡始終高興不起來:“父親,相府本就樹大招風,我若穿的太過華麗,難免落人口實。”
陸淵也不惱:“是爹高興過頭了,你說的對,确實不易太過招搖,想必是淩海樓案子結了,了卻陛下一樁心事,才将太子選妃之事提上了日程。爹知道你為阮辭的死難過,可人死不能複生,你要往前看是不是,你娘也在天上看着你呢,她一定希望她的女兒風風光光的成為太子妃,成為皇後。”
陸成雪心裡極其不高興,每次一開始說教,幾句話後定會提起方姝柔,這令她十分反感,她夾了一塊肉,送入口中,可并未吃出什麼滋味。
陸淵見她一心一意的吃飯,并不答話,遂将筷子一放,拉下臉來:“爹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陸成雪咽下食物,用桌子上的帕子擦了下嘴,才道:“女兒聽見了,隻是父親從小教導食不言寝不語,況且我馬上要入宮了,怕到時候出錯,不如現在就開始謹言慎行。”
陸淵重新拿起了筷子,心裡還是有些不高興,這是陸成雪第幾次忤逆他了,就為了個阮辭,還想跟他反目成仇不成?
父女二人在沉默中用完了晚膳。
陸成雪回來後,拿着皇後的批複,往桌子上一扔,興緻缺缺的坐了下來。
春雨道:“小姐不想入宮,不如跟老爺直說,老爺就您一個女兒,想必不忍心小姐不快樂。”
春雨這個傻丫頭,完全看不出來她與陸淵的父女情原本就岌岌可危,她歎了口氣,換了話題:“我寫封信,明日你親自送到江言之手裡。”
……
夜晚的馄饨攤,這次不算很晚,沈複回順利的點到一碗馄饨,坐在何正對面。
沈複回這是第三次找上何正了,何正被糾纏的想翻白眼。
他已經看透了沈複回,不過是個懦弱的小可憐罷了,人人都可以利用打罵。他面無表情道:“滾。”
“你怎麼能罵人?”
何正都要被氣笑了,陰陽怪氣道:“你不會要去跟你的主子告狀吧。”
沈複回現在已經良好接受了他是陸成雪的下人這個身份,因此内心毫無波瀾,隻是告狀二字讓他有些許的尴尬,他堂堂七尺男兒,怎會因為一句責罵,找人告狀,況且這個人還是陸成雪,沈複回光是想想都覺得羞恥。
何正看着沈複回變幻莫測的臉,“啧”了一聲:“義妹身邊竟是些奇人。”
“我吃我的馄饨,并沒有礙着你吧。”讀書人的心态就是好,沈複回很快就調整回來。
何正站起來:“好,你慢用,我不吃了,行了吧。”
沈複回也站起來:“浪費糧食的行為非常可恥,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還吃不上飯嗎?”
“多少?”何正問道,他就不信這個行賄都整不明白,隻靠着死讀書和一點點姿色就順利留在相府的年輕人,能知道這種事。他們以為自己讀了書便知天下疾苦,殊不知真正的苦,書本裡根本描繪不出來。
沈複回一闆一眼說道:“距離望安越遠的縣,越貧窮,相反長平縣是最富有的,它距離望安最近。”
“這和有多少人吃不上飯有什麼關系?”
“你坐下,聽我慢慢說,旁人都看着呢。”
何正看他認真的樣子,不像虛的,于是坐下來接着吃他沒吃完的馄饨。
沈複回笑了一下:“煙吞縣是距離望安最遠的縣,那裡常年風沙,除了駐軍和一些老年人,已經沒有年輕人願意長住在那裡了,我在來望安的路上,遇見過一個逃荒的人,與他閑聊中得知,整個縣除了駐軍,隻有七百多人,這些人的生活來源,全部靠朝堂撥的軍糧,分出去一部分供養着,所以這個縣按照比率算法,是十成人都吃不上飯。”
“不對,這些人靠撥的軍糧都吃上飯了,不能這麼算。”何正反駁道。
“萬一打仗了呢?萬一駐軍都撤走了呢?這些人就全部是難民了,他們沒有自給自足的能力。”
“行,你接着說。”
“煙吞縣到長平縣,中間一共有47個縣,我來望安的路上經過了23個,我曾經計算過這23個縣的難民比例,我發現離望安越近,難民的比例就越少,長平縣的難民為零。這中間是有規律的,由這些規律可以計算出一個數,再由這個數,可以推算出整個大梁的難民數。”
何正是戶部的,他越聽越越有興趣:“想必你的數據是由各縣公布的告示裡得出來的,那你有沒有想過,有些官員為了面子上好看,故意隐瞞,還有些人是黑戶,各縣根本無法摸清究竟有多少人?”
“想過瞞報的問題,所以才用推算這一招,否則一個一個縣加起來不是更簡單。不過,黑戶這一點我也無能為力,所以我才跟你說隻能推算個大概。”
改變對一個人的看法,隻需要一瞬間,何正饒有興味的看着沈複回:“還有個問題,你的計算隻有從東到西的,不包括南北?南北各縣如何計算出難民數量?”
“南方雨水充沛,種田的人多,也比較富足,有幾個地方需要單獨計算,其他的都可以套算數,都滿足離望安越近的縣,百姓就越富足的條件。”
“你的算數可以借我看看嗎?”
“可以。”
何正着實沒想到沈複回還會這個:“你不是來趕考的嗎?一路上都在算這些,怕是沒時間讀書了吧?”
“也沒有,隻是一路上看到讨飯的流民,又幫不上忙,心裡難受罷了。”
“我懂你的意思,有些撥下去的赈災款,一多半都被貪污了,就是因為朝廷無法掌握難民的真正數量,讓這些貪官污吏有了可乘之機。”何正說的咬牙切齒。
沈複回胸口的金條突然燙了起來,何正到底算不算一個貪官污吏?為何他這麼痛恨貪官污吏,而陸成雪卻又要拿金條行賄于他?他一直以為何正不肯收,是因為與他不熟,怕他徒生事端。這望安城,又多了一個他看不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