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還跪在地上的明無月。
她形容戚戚,晚風輕輕吹過,吹起了她的頭發,更襯她整個人破碎。
不知怎地,陳之钰竟忽地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
他想起他的小狗,被陳之齊生生打死,被他生生用火栲炙下肚。而後他跪倒在了父皇的腳邊。
陳之钰讓他救救他,給他做主。
他那天好像哭得也像明無月那樣厲害。
他無助、無措,難過得也想跟他的狗一起去死。
他覺得他在這人世間已經沒有最後的依靠了。
沒有人要他,而他也什麼都沒有了。
太像了,他現在才終于肯去承認,他和明無月有些太像了。
他尊貴為太子,她卑賤為奴婢。
可他和她一樣,什麼都沒有。
當初他妄圖從父皇那裡得到最後的公正,可最後的結果呢,換來了他父親一句冷冰冰的“世人茹柔”之後,而後就被他趕出了紫禁城。
那日過後,他從紫禁城搬走,去了東宮。
陳之钰忽然有些想知道,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若明無月被置于他那樣的境地,她會如何做。
她不是一個能吃虧的性子,旁人辱她一分,她能打回去三分。
頂着衆人的視線,陳之钰終于開口,做出最後的判決。
他問明無月道:“孤知你受了委屈,可孤也不能偏袒你,你有證據嗎。”
你有證據嗎。
現下在這樣孤立無援的境地,她能有什麼證據。
陳之钰因明無月想起了先皇後,因她而想起了舊事,他狠心将她推入了他從前那樣的境地。
他有些想要知道,她會怎麼做呢。
誰都沒有想到陳之钰會突然就換了口風。
方才分明還不是這樣的。
就連明無月也沒有想到陳之钰會這樣說。
她兀地擡頭看向了他。
可是在觸及到他眼中淡淡的涼意,明無月幾乎很快知道,她說錯話了。
她不該去提起“母親”二字的。
陳之钰一定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就算怎麼好脾氣的人,提到亡母,提到難堪的往事,也不會好了。
明無月本想是用這個去引起陳之钰的傷悲共鳴,卻沒想到将事情弄到如今這樣的境地。
心機太甚,最後還是坑害了自己……
他問她證據呢。
她若有證據,現在何必在這處哭求于他,她早就拉着易霞下水。
明無月就算是再遲鈍也該知道,自己現在惹惱了他,他定不會願意幫她了。
再善良的人,可若被戳及了痛處,豈還能佛心慈面。
她哭得撕心裂肺,頭痛欲裂,她隻能依靠他,可是現在他也不會幫她了……
“殿下也不信我,也問我要證據嗎……”明無月凄苦一笑,“沒有人願意為我作證,那我便隻能以死明志了。”
若是偷了陸舟衣服這事真落到了她的頭上,她也是死路一條,隻要這事同她有幹系,她今日就不能好好的活着。
既如此,倒不如博上這麼一博。
明無月這話一說完,就忽然起身,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衆人叫她此舉吓了一跳,皆發出驚呼之聲,可不待反應過來之時,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閃過眼前。
隻不過一瞬的功夫,明無月還未碰到柱子就已經摔倒在地。
被劃破的手掌擦過地面,留下了一片血迹,看得人駭目驚心。
是陸舟,方才是他出手。
衆人驚魂未定之時,就已聽到了陸舟道:“這便尋死覓活?”
聲音盡是嘲弄。
還沒怎麼她呢,就想着以死正名,不是尋死覓活是什麼。
陸舟話畢,卻聽明無月擡起頭,看向他,她看向他的眼中帶着幾分硬氣,不似她看陳之钰那樣。
她沖他問道:“所以小侯爺是想要我怎麼樣?沒人願意為我作證,事到如今,除了用命起誓,我該如何正名真身?陸小侯爺既能這般高高在上指摘我,那你陷入這樣的境地又該如何?”
陸舟沒有想到她竟會這般質問他……
他第一次見到明無月,是在上次陳之钰的書房之中,她很像一個人,像那個已經死掉了的明悅。
尤其是那雙眼睛。
他沒有想到,到了這樣的境地,她竟還敢這樣同他說話,竟還敢來質問于他......
陸舟薄唇輕啟,手指轉着拇指處的玉扳指,他看着她,勾唇冷笑,“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同我相提并論?想問我要解決的法子,憑什麼以為我會給你?”
陸舟的聲音帶着幾分冷沉,明無月在他的口中就像是毫不起眼的渣滓,連被提起,都不配。
明無月幾欲嘔血,看着他的眼神都快要滲出血來。
他就是這樣的人,這樣一個惡劣的人。
隻恨她從前是瞎了眼,竟會覺他這樣的人會是良人。
兩人陷入了僵持,一旁許久未曾開口的陳之钰終于出聲,“這便是你自證的法子嗎?以命相博?”
被逼迫到了絕境,想到的辦法就是去死嗎。
陳之钰發現自己還是高看了她些。
他的下颌緊繃,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明顯帶了幾分怒意。
明無月察覺出來,他有些許的生氣,雖不明顯,可還是能叫旁人細微地察覺到。
明無月擡頭看他,她想要解釋些什麼,她道:“殿下......”
她想說,那殿下是想要我如何。
可還不曾問出口這話,陳之钰就沒再理會她了,他轉過了身去,看向一旁其他的宮女說道:“你們不願意出來去說昨日所見到的東西,是當真沒有看到,還是不願意說?”
太子的臉色有些陰沉,這幅樣子同平日那樣看着太過不同,在場之人都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一個雲心月性的人,如今冷了臉下來,原也是這樣有些吓人。
然而即便如此,在聽明白了他的問題之後,衆人卻都還是閉口不語。
這個太子殿下從前溫潤的形象太過于深入人心,以至于直到現在,她們也仍舊不怎麼怕他,沒有一人願意站出來。
見得他們如此,陳之钰也不曾惱,隻是又問了一遍。
他道:“我不喜歡别人同孤做謊,若你們現在說,一會便不用連坐,若現在不說,一會,那個偷竊了衣服的賊人如何,你們便也如何。東宮之中發生的任何事情,你們若覺得可以躲過文序的眼睛,便閉緊了嘴,否則若是一會審了才肯吐出來的話......
“其心可誅,死不足惜。”
陳之钰說這話之時,眼中已經無甚溫度,語氣也沒有什麼波瀾。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陳之钰生氣。
就連陸舟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年,不管說先前他在大皇子他們那處受了多少氣,不管說從皇帝那裡受了多少的委屈,卻也不曾像今日這樣生過氣。
夜風蕭瑟,陳之钰這帶着幾分警告意味的話就這樣傳到了他們的耳朵之中,終于,有人因為害怕,終于忍不住先開了口。
“殿下......昨日是我守夜,我知道明無月很早就回了房間休息,但是易霞......她夜半也沒有回來。”
出了這樣的事,若一會真要審訊,這個守夜的必然首當其沖,先被抓走審問。她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若真被審,隻怕沒幾下功夫就吐了實話出來,何苦去受這個苦,早些說了便罷了。
見有了第一個人站出來,馬上就又有了第二個人站出來。
“禀告殿下,這易霞早就看這明無月不舒服了,平日裡頭沒少來同我們說她的壞話......隻怕這次,是她故意偷了衣服構陷于她!”
易霞聽到這話,瞬間發作,“胡說!你們都在胡說!”
話都到了如今這樣的境地,事情早就已經明了。
這易霞同明無月生了嫌隙,便想出了這等法子去害她,将衣服藏進她衣櫃的時候,不小心也将明無月的貼身暖玉打碎了。
而後,便有了後面他們吵鬧的事情。
陳之钰從一開始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明無月根本就不會去偷這衣服,除了叫她自己惹了一身騷,又能如何?
現在,既有了旁人的話,他也不再聽易霞狡辯哭喊,偏頭看向文序,淡聲道:“既歪心邪意,手腳不幹不淨,那就打五十闆,發賣出了東宮。”
他話音方落,就聽到了易霞哭天搶地的求饒聲,“殿下!你不能這樣對我啊!他們都在說謊!一定是被明無月收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