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钰說這話的時候,似笑非笑。
華元本以為是明無月陸舟身邊的丫鬟,便想要去拿她去出在陸舟那頭受的氣。
卻不想竟然會是陳之钰帶來的人。
華元聽到陳之钰的話,竟罕見地沒有再發作,她隻是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陳之钰,一副想要發作卻又不敢發作之勢。
最後,面色難看,拂袖離開了此處。
陸舟難得看到華元這副樣子,他意味深長地看向了陳之钰,打趣道:“她是有什麼把柄在你手上嗎?難得沒見她繼續鬧。”
陳之钰并不在意此事,随意道:“誰知道她呢。”
等他們幾人入了席之後,席面沒多久便開了。
景甯帝同皇後坐在高台之上,淑妃坐在下側,三皇子與華元伴其左右。
臣子們說着賀喜的吉祥話。
君臣同樂,此情此景好不美滿。
算起來說,陳之钰同陳之臨的生辰相近,再過二十來日,便也是他的生辰了。
可他的生辰,好像沒什麼人記得。
其實認真來說,是根本就不曾有人記得。
自從皇後死後,他好像就沒有過生辰了。
最多的,便是去年,十八歲那年,景甯帝“突發惡疾”,想起了他的生辰,似是覺得有愧,派人讓他進了宮,他讓他吃了一碗長壽面,也難得對他說了一些吉祥話。
這事,陳之钰直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有點惡心。
和他在一起父慈子孝,很惡心。
那晚回去之後,那用了幾口的長壽面,被他吐得幹淨。
陳之钰坐在下首,聽着他們在那頭誇耀着陳之臨,他安安靜靜地端着酒杯小酌,烈酒滑過了喉嚨,帶來一股灼燒般的快感。
明無月站在陳之钰的身後,小聲道:“殿下,烈酒傷身,您少飲些吧。”
陳之钰看着心情不大好,明無月多少能猜出些原因。
這些年間,東宮冷冷清清,無人願意踏足,就連陳之钰的親生舅舅陸侯爺也幾乎放棄了他,而他的父皇更是對他棄若敝屣。
都是皇帝的孩子,可三皇子衆星拱月。
這股情緒,任由是誰,想必都難以調理。
可根本不待陳之钰回話,上頭就傳來了景甯帝的聲音,他道:“太子,今日是你皇弟的生辰,難道沒什麼話想說嗎。”
見到帝王開口,底下瞬間便安靜了下來,就連一旁的奏樂聲似都不約而同地小了聲音下去。
衆人都往陳之钰的方向看去,大多數人都在看笑話,唯明無月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起來。
這真的不是故意往他心口捅刀嗎?
有這樣當爹的嗎。
陳之钰摩挲着手上的酒杯,他看向景甯帝,景甯帝也在看他。
氣氛有那麼一瞬的微妙。
淑妃察覺出來不對勁,最先打起了圓場,她道:“哪裡要殿下開口,心到了便好了......”
她生得溫婉,性子也不張揚,即便今日是三皇子的生辰,她卻也不曾盛裝打扮,一身淡紫長裙着身,頭上戴着的簪子都是最普通的玉蘭樣式,但這副打扮,更襯她模樣淡雅,一舉一動,若出水芙蓉,絲毫看不出已經快要四十的年歲。
然而景甯帝卻不曾理會淑妃,他隻是看着陳之钰,淡聲道:“怎麼,有什麼說不得的嗎。做兄長的,同弟弟說句生辰吉樂的肚量都沒有嗎,心胸如此狹隘,難為你是一國太子。”
此話一出,淑妃便也沒再說話,神色悻悻躲到了一旁。
這話,不就是赤裸裸地嫌棄他當太子嗎。
皇後臉上浮現了幾分得意,但到底是藏住了,底下坐着的謝侯爺一派人,臉色卻尤其難看。
心胸狹隘,當着群臣的面,在這樣的日子,他竟說他心胸狹隘。
他們本就擔心廢太子一事,現如今看景甯帝對太子如此态度,那懸着的心也跟着吊死了。
謝侯爺憂心忡忡看着陳之钰,怕隻怕,廢太子,或許隻是時間問題了。
隻可惜他妹妹死得那樣早,否則,他這外甥現今也不當落入這樣凄慘的境地。
死了娘的時候,那爹也跟着一起死了似的。
瞬間就成了個沒心肝的人。
陳之钰放下了手上的酒杯,他道:“父皇非要這樣說我嗎,我何曾說過不說呢。”
他隻是還不待開口,便叫他安上了這樣的罪名。
他就這樣迫不及待想要往他身上潑髒水。
陳之钰轉向了三皇子,向他舉杯相賀,他朗聲道:“那便祝皇弟九歲生辰吉樂,且以喜樂,且以永日。”
可誰知在場衆人聽了這話卻都臉色一變,獨陳之钰面色如常。
且以喜樂,且以永日,初聽沒有什麼,隻是一句簡單至極的賀歲語,可在場之人,都是熟讀經文,通過科舉考進了朝堂的文臣名士,大多數人都知道這句話的來處,為《詩經·唐風》一篇。
這句話單用祝壽,自然可以,可若是讓人知道這詩的下一句便是,“宛其死矣,他人入室”。這般之後,心裡頭豈還能舒坦?
這陳之钰面上倒恭順溫良,但沒想到,這真說起話來,也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性子。
陳之臨才不到十歲的年歲,哪裡曉得這些,但他看到自己母親臉色不大好看,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做何反應,還是景甯帝那頭先開了口道:“老三,你二哥賀你呢。”
景甯帝沒聽出什麼異常來,再想發作便難了,他看着陳之臨的眼中帶着笑,一副慈愛父親模樣,同他待陳之钰那樣截然不同。
陳之臨見父皇開口,便笑着應下陳之钰的賀。
這一事不過一樁插曲,很快就過去了,這處歌舞聲又重新熱鬧。
就在這時,皇後突然開口道:“陛下,今個兒是臨兒的生辰,将好前段日子秋闱結束,出了結果,我便在這日子喊了這秋闱前三的秀才,一起來慶賀。”
不過是才過了秋闱的秀才罷了,能有這樣的機會同皇帝以及滿朝的文武大臣見面,實在是三生三世修來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