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無月看了看陸玑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書房裡頭,門被開着,可她看不到在裡頭的陳之钰。
她也沒再多想,聽了文序的話便往屋子裡頭去了。
窗邊輕紗被夜風吹起,冷風像刀刃一樣刮了進來,月光透過窗棂撒在了地面,泛着粼粼的白光。
夜晚風大,明無月合上了門後,走到窗邊,将窗戶也關上了。
陳之钰周身氣壓極低,就連她都注意到了。
他的神色冷漠,從她入門開始,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就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給他。
她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也不知道他們方才究竟是談論了什麼,會将事情弄得這般難看。
桌的邊角,還放着陸玑帶來的糕點,靜靜地躺在那處,顯得何其可憐。
明無月從不曾見過陳之钰這樣,現下若說不怕,定然是假的。
可她關了窗後,還是走到了他的身邊。
他待她好,她也不狼心狗肺,若有氣撒她身上,她也認下了。
良久不聽到陳之钰說話,久到明無月都要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
一片死寂之中,她聽到指骨被捏響的聲音,而後,她聽他開了口。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離開東宮了。”
他的嗓音帶着平常沒有的冷意,明無月一開始叫他的話弄得不明所以,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确實如陳之钰所說的那樣,她方才确實有離開的心思。
畢竟,若陸玑真同他有了什麼,她再留在這裡,好像也确實有些不大對勁。
陳之钰擡眼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她,觀她神情,他能清楚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說中了。
陸玑的心思,他不相信她不知道,她都知道,可她毫不猶豫地出了門,将他們放到了一起。
她倒是比誰都要善良一些,比誰都要大方。
誠然他們之間現在無名無實,可是陳之钰自以為,她也不至于,就這樣将他給拱手讓人吧。
或許有很多人對不起她。
可是他呢。
他對不起她什麼。
他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嗎。
以至于說,她要這樣對他。
陳之钰想,他應當去算一卦,雖然他從來不信鬼神之物,可他忍不住去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想要的東西,從來都留不住。
而且所有的人,也都在不約而同地抛棄他。
他不喜歡别人這樣對他,甚至說,憎恨别人再這樣對他。
陳之钰今日的狀态太不對勁了,明無月甚至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了危險之意。
素日裡頭那雙溫柔的桃花眼,如今露出些許下三白,淡薄的唇緊抿成線,鋒利的下颌輪廓,處處蘊着寒氣。
這或許是她第一次看到陳之钰的真面目。
如此涼薄,毫無溫情。
難怪陸玑會吓成那樣。
明無月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也不知道将要面臨什麼。
她對這樣的情形,束手無策。
屋内安靜得連落根針在毯子上都能聽見,低沉的氣壓壓得她都快要喘不過氣來了。明無月有些想要跑,就像是陸玑方才跑走那樣,她也想要逃出這裡。
可是陳之钰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伸手鉗住了她的手腕。
明無月就是連走都走不掉了。
她低頭看着眼前的人,頭一次覺得他竟是這樣的陌生。
不知多久,明無月終于開口,她說,“我以為殿下需要陸家,以為你需要聯姻。”
聲音止不住發顫,昭示着她此刻的懼意。
陳之钰不是正常人,當初她從利用他的那一刻開始,就是在與虎謀皮。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想給自己一個開口辯解的機會。
即便心思不純,也要給自己辯解。
陳之钰顯然不信,他的手好像用了些力,掐得她有些疼。
“撒謊。”他說。
明無月感受到了他的用力,心力交瘁,眼中的淚終于忍受不住滴了下來。
滾燙的淚珠,低落在了他那抓着她的手背上。
或許是被淚燙到,陳之钰愣住片刻,眸光閃爍。
他的理智,被這滴淚燙得稍許回籠。
她閉着眼,可是淚珠卻斷了線般地順着臉頰滾下。
這幅樣子,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陳之钰終于清醒了些許,他兀地松開了手,隻覺頭痛得厲害,周遭耳鳴聲漸響。
指骨被捏得泛白,他偏開了頭去不願再看她。
他道:“今日是我失态了,你先出去吧。”
他似乎又恢複了平日的那副樣子,斯文冷靜,方才的一切好像都是假象,但,臉上未曾退去的戾氣昭示着一切。
明無月不争氣地擦了擦淚,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可将陳之钰逼迫至如此失态的罪魁禍首,好像就是她。
她悶着聲道:“對不起。”
嗓子還帶着說不出的啞。
當初先皇後難産而亡,見他的最後一面是對不起。
林姑姑離開皇宮的前一夜,也同他說對不起。
陳之钰想讓她閉嘴。
他不想要聽到她說對不起,那像是離别的時候說的話。
可他沒有開口,隻是眼眶竟也紅了,冷白如玉的臉帶着幾分說不出的慘意。
兩人最後還是鬧得不歡而散,明無月出了書房,而陳之钰也沒有攔她。
明無月回了住處,隐約還能聽到陸玑的哭聲,而恰好就碰到了氣勢洶洶要去尋人的陸舟。
陸舟同陸玑雖不曾多親近,但終究是同父同母的親生兄妹,見人哭成了這樣,又怎麼會坐視不理。他問陸玑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可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說,不管陸舟怎麼問,她也隻一個勁地埋頭哭。
陸舟從這處出來,明無月從外頭進去,兩人将将好打了個照面。
明無月看他那個架勢,便知道他定是要去尋陳之钰讨說法了。
陸舟見她眼眶發紅,也知她方才定是哭過。
他暗罵了一聲,道:“這陳之钰是發了什麼瘋。”
怎麼瘋起來,誰都咬一口。
本他隻以為是陳之钰不怎麼喜歡陸玑,或許就說了些重話,将人惹哭了,卻不想,從外頭剛回來的明無月也是這幅樣子。
以往之時,明無月在他面前從來是張牙舞爪之态,凡是見了他便沒能有什麼好臉色。
可是今日,她哭成這樣,直到現在臉上都還有未曾幹涸的淚痕,月光下,面色看着都帶了幾分蒼白之氣。
他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該作何反應,竟就這樣怔在了原地,平日裡頭狠厲果決慣了的人,現下看着竟有不知所措。
最後還是明無月先開了口。
“你要去找殿下。”
語氣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陸舟終是回了神來,平定了思緒後他故作無所謂道:“尋他又如何,同你有什麼幹系嗎。”
他說話不好聽,明無月早就知道了,可她也隻是冷冷看他,而後道:“你别去找他了,他現下心情不好。”
說完這話,她就頭也不回地回了屋去,隻給陸舟留下了一個背影。
身上分明穿着厚重的冬裳,可身形瞧着竟那樣瘦弱。
陸舟盯着她離開的方向良久,竟也難得沒有因為明無月這樣無禮的舉動,而再追究下去,隻是忍不住嘟嘟囔囔罵道:“一個兩個都有毛病,在他那裡尋了不痛快,把氣撒我身上做什麼。”
他一個人站在院中,月光灑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形拉得更長。
他還不曾見過陳之钰生氣的樣子。
讓人有些好奇。
好奇歸好奇,他也不想現在這樣的時候湊到他面前讨嫌去。
最後還是打道回了自己的屋子。
*
歲冬寒氣降臨,北風蕭瑟慘栗,夜晚時節寒氣更重,愁多夜冷,這一夜于明無月來說格外的漫長難熬。
他對她确實不錯,他怪罪她總是将他推開。
這話不錯,可她也沒有這般狼心狗肺,念不得他一點的好,她昨夜出去,給他們創造空間,難道不也是為了他好嗎。
她又不混迹官場,哪裡又懂他們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
她哪裡又知道,他根本就不需要那所謂的婚約結盟。
明無月想了一夜,腦袋生疼,可即便再如何困頓,卻如何都睡不着,一合眼就是陳之钰質問她的情形,熬了整整一夜,在天将将亮堂之時,眼皮才如願阖上,竟就這樣睡了過去。
而另一邊,陳之钰起身之後,等了一盞茶的功夫也沒等來明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