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任女友是個韓國妞,太能吹,一堆溢美之詞,把封硯形容得比神仙還神仙,搞得賀邊玟還暗地較勁了一把,之後更是想方設法組了個局,出盡風頭,打算當衆狠狠削他一頓。
結果顯而易見,封硯壓根沒去,人跟一群職業賽手飙野雪去了,回來後就是期末考,少爺輕輕松松拿了全A+。
怎麼說,有種目空一世,根本沒把他當盤菜的意思了。
更讓人郁悶的是,封硯對這出戲碼竟然毫無印象,事後問起一臉懵,完全不知道發生過這茬。
一起合夥開公司就更是湊巧。
賀邊玟這人挺愛玩的,涉獵廣泛,但于他而言,泡妞賽車賭球蹦迪都是業餘消遣,能稱得上愛好的也就一個,打遊戲。
那次他偶然聽說封硯在跟人搞VR/AR技術研發。
這倆詞兒剛上大學那兩年特火,賀邊玟也被鋪天蓋地的宣傳吸引,買過幾款頭顯設備。可惜體驗感一般,設備重不透氣,屏幕刷新率低,戴久了頭就暈,内容創作也有限,玩又玩不爽,沒勁。
如果是别人說要搞這個,賀邊玟大概會撇撇嘴,心想又是虛頭巴腦的玩意,打着新概念旗号畫大餅圈錢。但不知道為什麼,封硯身上就是有種信服力,讓你覺得這個項目一定能成。
賀邊玟找上他,連具體情況都沒打聽,就投錢摻合了進去。
果然,才不過四年,大賺特賺。
總而言之,這少爺有獨一套的生存法則,遊走在規則之外。不混圈,不熱衷社交,偏偏人緣巨佳,到哪兒都吃得開,又不是死讀書的迂腐派,信仰冒險主義,做什麼都心懷熱忱、一往無前。
隻能說,特鮮活通透一神仙。
可就這麼朵各膚色女孩前赴後繼都追不到手的高嶺之花,偏偏栽在個名不見經傳的檸檬身上,還是顆陳年檸檬,酸不拉叽,底味發澀發苦的那種,不能不說讓人大感意外。
什麼初戀、什麼被甩,還有五月底結婚,全是賀邊玟憑借一流洞察力分析得來的,估摸着,離事實就差一個封硯點頭承認的距離。
這回好不容易有點戲,大少爺給面子,肯聽他哔哔叭叭了,結果鬧半天是出啞劇。
既然沒熱鬧可看,賀邊玟也不留口德了:
“不會是你屁颠屁颠連夜回國,卻發現人妹妹不過随手一撩,其實轉眼就忘,沒放心上。分手後這些年,妹妹生活依舊多姿多彩,身邊追求者不斷,缺你一個沒差,騰不出地兒給你獻殷勤吧?”
這話損是損,但賀邊玟并不是全無分寸。
封硯是什麼人,就沖拐彎抹角打聽來的那些消息,以及親眼見證過的,大少爺分手出國後的狼狽相,以同為男人的恥辱心,他敢擔保,少爺絕對沒可能吃回頭草。
他故意往反了說,是因為對于有一定資本的男人來講,舔狗不僅不是貶義詞,還是種光環,證明這人深情。
同樣,也正因為太清楚,這标簽壓根跟封硯不搭噶,他才有膽子一遍又一遍肆無忌憚貼臉開大。
他不怕死地接着洗涮:“坦白說,就沖人對你不屑一顧的淡然勁兒,我倒真有點想見見這位傳說中的妹妹了。”
“——你見過。”
電流音湧入耳道,賀邊玟驚得耳機都掉了一隻,彎腰撿起來,吹口氣,重新塞耳朵裡,六神歸位,才意識到确實是封硯在說話。
這節骨眼上,突然接了這麼個話題。
他清清嗓子,莫名感覺喉嚨有點緊,半天沒憋出來俏皮話,把這題續下去。
封硯倒也不需要回應,可能對面出了聲,有些話反倒說不出口。
許是睡意全被攪和,又在這麼個連綿的雨天,心理防線變低,他心裡突然有種沖動,想跟人聊一聊她。
他慢慢回憶着:“初三暑假,在泊雲灣,隔壁陽台上,那個每天下午堅持練站軍姿、走正步的長頭發女孩,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
那年暑假,他倆跑新西蘭滑雪,出了點意外,封硯不小心摔斷腿,挺嚴重的,還上了夾闆,醫生再三叮囑要在家靜養兩個月。
封少爺在家住了不到一禮拜,受不了念叨,剛好泊雲灣那邊的房子重裝完畢,便二話不說自己搬了進去。
賀邊玟挺愧疚的,畢竟封硯受傷是為了救他,基本上每天都要跑過去一趟,陪大少爺打打遊戲,消磨時間——别的不說,大少爺遊戲庫是真全,什麼類型都有,手柄反應也快,體驗感爽爆。
除了打遊戲,倆人還有一大樂趣,就是看鄰居家的小仙女走正步。
小仙女是真仙,長發飄飄,臉蛋巴掌大,膚白勝雪,太陽底下能透光,哪怕看不清五官,單憑那細枝嫩條的玲珑身段,也能辨出,至少是個級花級别的人物。
小仙女似乎小腦不太發達,笨笨的,踢正步時,經常同手同腳。
不過她很勤奮,還刻苦,一看就是那種家教嚴格,一路聽話長大的乖乖女,每天堅持不懈練習,态度認真端正,半點不見敷衍。
次數多了,賀邊玟感覺自己都受影響,手腳不聽使喚,亂搭配出場。
不過話又說回來,小仙女清純恬靜,明顯是林黛玉風格的病美人,柔柔弱弱,在她面前打個噴嚏都生怕把她吓到,怎麼會?
這實在跟腦子裡“把封硯綠了又踹了”的鼎鼎有名的初戀對不上号。
賀邊玟大感意外,沒忍住再次确認:“是她?”
封硯輕輕“嗯”了聲,思緒飄遠。
他放任那些刻意遺忘的畫面在腦海奔湧流淌。好的壞的,初遇到重逢,每一個場景都是如此清晰、細節,如同昨日剛剛發生。
六年了,她看起來居然一點沒變。
雖然頭發又養長了,還學會了化淡妝,穿衣風格也略有變化,但他一眼就能認出,她還是她。
依舊小孩心性,心思浮白透明,想的全都寫在臉上,幾乎每一個小動作小表情,都能喚醒他潛在的肌肉記憶,牽動他必須要拼命僞裝,才能維持冷硬的心房。
但也正是她臉上毫無隔閡的純粹笑容,見面後,全然不計較過往的喜悅和真誠,讓他心髒微微刺痛,
不得不清醒過來,承認——
他們那段感情,還有他,對她來說,根本無足輕重。就像賀邊玟說的,她轉眼就忘,半點沒放在心上。
那些接連不斷的電話,一個比一個主動熱情的追求者,也在向他展示,她一點不缺人愛。沒了他,多得是人上趕着為她沖鋒陷陣、赴湯蹈火。
他以為他是特殊的,被她獨一份的全身心信任并依賴。
但其實,她隻是習慣了在遇到麻煩後,有人出面為她收拾亂攤子處理好一切。那個人是他或者誰,無關緊要,甚至,沒了他們,她自己也能很好地和平解決掉。
記得前年去朋友家做客,在露台中央,他看見了一盆正在盛放的微型白色花海,花形類似栀子和茉莉,輕盈地舒展在綠葉間,清新淡雅,細膩柔軟,讓人心生好感。
封硯忍不住拿手去碰,卻被友人阻攔,友人告訴他,這花學名叫狗牙花,也稱豆腐花,屬夾竹桃科,枝葉帶毒。不能碰。
那瞬間,封硯想到了戚檸。
她就像這豆腐花,表面看起來軟弱可欺任人擺布,但那些全都是迷惑人的假象。
在自然界,每種生物都有自己的警戒色,也叫保護色。
弱就是她的保護色,更甚者,是她獵殺食物的絕佳誘餌。
引誘你放松警惕,釋放善意,然後,在最不設防的時刻,狠心絕情地你緻命一擊。
“那你回國,是因為……”
賀邊玟左思右想,依然覺得不可思議,明知道封硯這會兒可能在想心事,不宜打擾,還是沒忍住出聲破壞氣氛,“你準備……拿她怎樣?”
報複的話,也太殘忍了點。
想想小仙女那孱弱模樣,哪怕在男女關系一向沒什麼道德可言如他,也不禁心尖一顫,有點狠不下心。
可如果……那畫面更不敢想。
應該不能吧,如果這都能忍,也真有夠窩囊。
琢磨來琢磨去,還是第一種可能性最大。
賀邊玟不由地微微揚聲,企圖用美好愛情喚醒兄弟良知,救小仙女于水火:
“其實,高翎小師妹挺不錯,雖然不是小白花款的,但也是長發美女,而且有段時間,你倆不走挺近的,我看你對她也不是沒有……”
正說着,他視線無意落在屏幕上,發現早在一分鐘前,封硯已經給他挂了。
封硯是接了通親媽的來電。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幾句,對面察覺他的心不在焉,沒說什麼,隻囑咐了聲讓他好好吃飯、注意休息,便結束了通話。
之後,空氣重歸靜谧。
封硯握着手機,屏幕外溢的白色熒光打在他臉上,辨不出表情,他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它熄滅,直至所有情緒再度隐入黑暗,依然遲遲沒做出下一步動作。
他沒再給賀邊玟打回去。
在切電話前一秒,他聽見了那邊抛過來的最後一個問題。
拿她怎樣。
封硯也想問自己。
在還沒有學會利益權衡的年紀,就已經毫無保留地把真心奉送,心甘情願,傾盡所有。
等長大後,終于幡然醒悟想要收回,沉默成本已不是主要需要考慮的東西。
那些無法割舍的,她毫無心防的燦爛笑容,絕對信任,少年沖動意氣,心動難捱,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的熱烈赤誠愛意……
以及以及,那些陰暗的,不可見人的,隐秘瘋張的嫉妒和占有欲。
愛恨交織。
根本分辨不清,是執念還是牽挂,是遺憾還是不舍。
是耿耿于懷,
還是,心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