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的親屬們離開了，興亦之也決定回到學校。

畢竟有愛子如命的父母在，能照顧好興炳熠。她如今是一個被嫌棄的存在，任誰看了都覺得礙眼。

“興亦之，你是沒有心嗎？你弟弟這樣，你還要走？”

興亦之轉身看向那個男人：“那你呢，你有心嗎？你女兒被人當成上位的工具，你為了面子息事甯人。你女兒差點被你媽害得帶到山裡，你放任着外邊的謠言發酵，甚至拿這件事去賣慘談單子。興國濤，你有心嗎？”

父女二人相安無事、互相避讓的表皮終究被打破。

楊素娟默默歎氣。

興炳熠忍着身上的疼痛，卻不吭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興亦之即便痛恨這個家，也是正常的。

因為這裡的每個人，都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當初楊素娟在對榮钰銘提到興亦之的幼年經曆時，猶疑不定隻是在遮家醜罷了。

興亦之出生在東譚市，但林雪蓮不滿她是女孩，從各個方面幹涉興亦之的一切，甚至早早要給她訂下娃娃親。

這一切都被楊素娟制止了。

甚至連名字，林雪蓮都取了“興貝戋”這樣的名字。乍一聽是好聽的，但當正處于月子期的楊素娟看到字時，差點氣暈過去。

老太太變着法昭示她的不滿。

好在楊素娟早就為孩子取了“興亦之”這個名字，雖然看似簡單，卻帶着古韻，也懷着她對孩子的美好願景——簡單純粹，有古代君子般的高潔，可以堅守内心向往的東西，凡事不遺餘力，永不後悔。

一開始，興亦之大概得到了很多來自于母親的愛，但林雪蓮逼得太急，楊素娟還沒休息好的時候，就懷上了興炳熠。

于是興亦之的愛減少了一大半。

楊素娟因興亦之的性别受了太多來自于林雪蓮的白眼，她忍無可忍，于是以生活壓力大為由，毅然決然舉家搬遷到了江源縣。

興亦之7歲時，全家去東譚市的奶奶家過年。

6 歲的興炳熠想吃糖葫蘆，原有帶孩子出門計劃的林雪蓮借機帶興亦之兄妹倆和表姐丁夢出門。

結果興亦之和丁夢被丢在了街上，之後不隻是巧合還是如何，二人被人販抱走。

看着遠處的奶奶抱着弟弟冷眼旁觀，興亦之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絕望。

不乖的小朋友會被灌上安眠藥，就像丁夢。

所以她不敢哭。

興亦之被抱上車時，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她當時年紀尚小，一開始并不知道那是什麼。

直到她目睹，脫離藥效醒來的小朋友放聲大哭而被掐死後丢到後備箱，才終于懂得味道的來源。

以至于在之後的很多年，每當興亦之想哭的時候，她的大腦都會極力遏制她的眼淚。

颠簸一路，人販讓車上七八個孩子同時搶奪一個包子，在無聊的旅途中以此為樂。

興亦之當時沒有加入，于是被人販子往嘴裡塞包子，險些噎死。

隻因為她外形漂亮可愛，壞人們覺得她能賣個好價錢才得以活命。

後來在淩晨的加油站，司機下車加油上廁所，同夥在車上睡得醉生夢死。興亦之趁夜黑風高，從司機先前吸煙放風忘記關閉的車窗爬出，記住車牌号後，上了一個超市的進貨車。

也因此遇到了好心的超市女老闆，得到給媽媽打電話和報警獲救的機會，更救下了全車幾個孩子。

但這段經曆之後，并沒有人去歌頌稱贊她的勇敢和聰慧，反而在江源縣引起了一陣謠言。

沒人在乎她是個才經曆過生死關頭的小孩子，更沒人覺得她以一人之力救下一車孩子的事有多智慧，人們隻猜測她這麼漂亮可愛的女孩恐怕早已經被人毀了清白。

興亦之早就對人性失望，所以哪怕高考前的時光那麼難熬，也并沒有對她産生多大影響。

但作為父親的興國濤，根本沒去追究林雪蓮的責任，亦沒怎麼安慰過她，甚至放任外邊的謠言愈演愈烈。

包括高考之後，隻有他們家裡的人知道，她并不是遇到流氓了。

而是被有預謀的人算計了。

她的表哥興航，正值升職的競争期，他知道老闆最喜歡清純美女，興亦之實在太符合标準。

而且興航最清楚他的叔叔興國濤是什麼秉性，所以他什麼都不用怕。

于是在興亦之高考後，興航帶着老闆去接她，并把她帶到廢棄的一處建築中。

興亦之察覺不對，激烈反抗間失手砸傷老闆的頭，之後拖着受傷的身軀偷偷繞過望風的興航回到家。

想要報警時，以工作為借口不接女兒高考的興國濤回到家裡阻止了她。

情緒激動的興亦之和父親發生口角，了解事實的興國濤，為了所謂的親戚體面，動手打了她。

楊素娟因此才跟他離婚。

但楊素娟作為母親，卻也早已經忘記她給興亦之起名字時的美好願景，親手折去她的羽翼，斷送她的夢想。

回學校的途中，興亦之接到了榮钰銘的回電。

“怎麼了寶寶？我這剛忙完，馬上成功了。”榮钰銘的聲音透着喜悅，“中午怎麼打電話來了？”

興亦之滿心疲憊，聽到他的聲音也得到緩解：“沒事，想問問你吃飯了沒。”

“沒啊，今天太忙了，隻吃了頓早飯。怎麼樣，我是不是很聽話？”

榮钰銘的語氣，與往日相比略帶疲憊，但卻帶着過于明顯的求誇獎了。

畢竟興亦之過去總是跟他說——早飯是最重要的，必須要吃。

她坐在公交車上，腦海中閃着過往兩個人一起吃早飯的每一幀。

在一起那麼多日夜，卻好像剛過了一頓早飯的時間那般，轉瞬即逝。

察覺到她的沉默，榮钰銘再次開口，語氣不再輕浮，帶着點嚴肅：“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你聽起來不太開心。”

興亦之心中一熱，回過神：“沒事，我有點累。”

他還是很輕易地就能察覺她的心情變化。

“你們專業課是挺多的哈…我晚點去學校接你。明天周末，回家睡個好覺，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