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冬,東譚市。
興亦之從記憶中抽離,回歸現實。
到達江源縣,不可避免地觸景生情,她開始懷念過去和榮钰銘朝夕相伴的時光。
外公笑呵呵地和興亦之找話題:“囡囡工作累不累?姥爺每天早上都看你們欄目呢,以後能不能常回家看看啊?”
興亦之垂着頭,面對老人她隻敢答應:“好。”
到達白樹村已經很晚,然而興亦之卻發現整個村子煥然一新,甚至外公外婆的家,都已經被翻新成了另一個模樣。
剛進村的時候,她能看到一些二層小樓。但外婆家的房子很明顯考慮到兩位老人走樓梯不方便,所以依舊是平房。
榮钰銘熟練地把車停好,下車幫外公外婆打開車門。
外公開口:“這麼晚了,你也别走了。”
“好的外公。”他依舊是多年以前那副恭恭敬敬的樣子。
興亦之沒太在意,雖說她是為了榮钰銘一時沖動回了東譚,但不代表過去的事能夠從心中抹除。
人的變化是未知的,分開四五年,兩個人的感情隔閡隻會越來越大。
因為記者這份職業,她接觸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直面人性成為她始終無法逃避的現實,所以她的思維總是以最壞的結果為準做考量。
作為一個成功人士,榮钰銘大概率會放大對她的怨恨,把她總結成一個不太好的人。
由于興亦之的到來,外公外婆開心極了,兩位老人一左一右握着她的手問個不停。
“亦之,你現在…有沒有男朋友啊?”外婆對外公使了個眼色。
興亦之猜中他們的意圖,答:“沒呢,這方面目前還沒打算。你們就不用為我操心啦~想吃什麼,明天我去買菜來給你們做。”
外公外婆是她唯一覺得有所虧欠的家人。
但兩位老人活了幾十年,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乖巧可人的外孫女,從溫順到活潑,又到如今的一潭死水。
外公看着興亦之的眼睛,已經沒有少年時代的懵懂和幸福。他老淚縱橫:“囡囡啊,你…是不是吃了不少苦啊?”
因為常年務農,外公的膚色偏黑,情緒悲憤引發的淚水,讓他的臉色呈黑紅。
原本外婆極力忍着,看到老伴如此,也再忍不住眼淚。
“沒有,沒有的事啊姥爺,我的同事都很好…”興亦之忙站起來幫外公擦眼淚,說着說着她卻也忍不住哽咽,“對不起,我早該回來的…”
榮钰銘适時遞上紙巾,沒有貿然出口安慰。
“前因後果姥爺都知道了,可是我知道得太晚了,姥爺根本聯系不到你們啊…”外公抹着眼淚,“是他們對不起你,是他們對不起你啊!”
回想起當初剛聽說一些流言蜚語的時候,外公依舊悲憤交加。
興亦之生怕外公說漏嘴,急忙擦幹眼淚:“都過去了,您看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我們不說這些了,說些開心的好不好?”
外婆捏捏她的胳膊,極少展現出愠怒的情緒:“好什麼好嘞,都瘦成什麼樣子啦?”
興亦之忙不疊挎上外婆的胳膊:“消消氣嘛…”
三口人從剛剛的悲傷氛圍裡走出來,屋裡如今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榮钰銘坐在外邊的小闆凳上,咬着新鮮的草莓。他眼神發亮,重新感受自己的心髒朝氣蓬勃地煥發生機。
原本興亦之的睡眠一直不太好,今天卻破天荒地睡到了中午才起。
她迷迷糊糊地起來洗漱,卻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女人在廚房裡忙碌。
聽到動靜,榮钰銘和外婆從另一個房間裡出來,陪着興亦之在外洗漱。
興亦之擦幹臉,小聲問:“那個阿姨是誰啊?”
“是幫我們這種上了年紀老人做飯的義工。”外婆答,“你忘了嗎?村口,姓白那家的女兒。”
她記起那位姐姐,随後反應過來外婆的前半句話,有些錯愕:“義工?我們村都發展成這樣了嘛?”
外婆笑岑岑的:“還多虧了钰銘呢,這些義工都是家裡有困難的人。”
興亦之看了看安靜如雞的榮钰銘,視線再次看向外婆:“有錢賺嗎?”
“對。”
或許是因為萬梅的教誨對他影響太深,榮钰銘知道自己能力有限,隻是力所能及地幫助身邊人度過難關。
盡管和興亦之分手了,他對白樹村的資助也沒停,甚至推出了更多從百姓實際出發的幫扶計劃。
比起虛名,他更在意實際。
于是榮钰銘設立了義工基金,他會親自篩選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通過勞動獲取報酬。
義工的人員基本上是單親家庭的母親居多。
獲取報酬的方式,就是去幫助村子裡腿腳不便的老人跑腿、做飯,或者幹活。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每名義工都配備一部專用的便攜攝像系統監工,或自證,或自保。
也算是促進村民互幫互助,能讓他們實現自我價值,也能拿到相應的報酬。
聽着外婆講述如今白樹村的發展,興亦之若有所思。
三人回屋,那名義工也早已做好了飯菜。
興亦之盛了半碗飯坐在凳子上,她勉強吃完後便放下筷子:“姥姥姥爺,我吃飽了。”
外公目光中帶着心疼:“囡囡,怎麼吃這麼少?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她搖搖頭:“不了,我待會兒就回去了,要準備上班的。”她沒去看兩位老人失落的眼睛,“直通東譚的客車最晚到幾點?”
外婆安慰地拍拍外公的肩膀,對她笑:“那你早點回去吧亦之,不然太累了。”
外公歎了一口氣:“囡囡,以後常回來看看我們吧。”
興亦之這才把視線轉到他們的臉上,即便很久不見,她依舊沒覺得外公外婆變老,甚至比以前更加有精氣神。
她鄭重地點頭:“會的,不忙的時候就回來。”
匆忙收了桌子,興亦之去到房間收拾東西。
她拎着包,錢包裡隻有十幾張紅色鈔票。興亦之抽出幾張後偷偷把錢塞到褥子下面,之後把義工白姐叫到房間裡。
白姐以為是自己工作有什麼失誤,神色有些慌張。
興亦之溫和地笑,低聲說:“白姐,别緊張。我想問你有沒有附近出租車的号碼?”
白姐找了個号碼給她:“我們這裡有客車能直達東譚,比較方便,可以讓出租車送你到車站…”
“謝謝。這個給你,拜托你多費費心。”她把攥在手心裡的錢遞了過去。
白姐看到幾張紅鈔,急忙擺手:“不不不,這是我份内的工作,這不能要。”
但拿出的錢沒有拿回來的道理,況且白姐家庭情況她年少時就有所耳聞,确實是比較困難的。
興亦之強行把錢塞到她兜裡,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這裡有我的電話,他們倆有事拜托打給我。”說完,她不再給白姐拒絕的機會,走出房間外打電話。
外公外婆對着興亦之噓寒問暖,榮钰銘隻遠遠站在一邊,反思自己昨天對她的言行有多惡劣。
興亦之看了一眼手機便和老人告别往外走,榮钰銘正打算跟上她,興亦之停住腳步:“我剛打了車,不麻煩了。”
榮钰銘腳步一頓,手不自覺地握成拳。
眼見着她被一輛出租車接走,榮钰銘向外公外婆道了别,驅車跟上那輛出租。
到達小鎮上的某個路口,出租車才停下,榮钰銘跟着停下,就看到興亦之從車上下來。
她一張臉不施粉黛,穿着潔白的羽絨服。陽光灑下來,映得她像一位誤落人間的天使。
他開車在她面前停下,搖下車窗:“上車。”
“我在等車。”興亦之拒絕,目光中沒什麼波瀾。
其實從一開始她見到他時眼中出現了自然流露的震驚和辛酸以後,興亦之眼裡幾乎一直是這樣的平靜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