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杖落下,每一杖都仿佛重重地砸在人心之上。沈秋已然昏迷不醒,她的嘴唇被自己咬得血迹斑斑,那絲絲鮮血觸目驚心。
士兵們匆匆擡着擔架趕來,準備将她擡走。
然而,裴寂卻身形一閃,先一步跨到了沈秋身旁,毫不猶豫地一把将她抱了起來。他的心中五味雜陳,那種滋味難以言表,總之是沉悶得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住,每一次跳動都伴随着難以名狀的壓抑與疼痛。
顧行止微眯着眼,這女人倒是個硬骨頭,硬生生扛了十杖,居然吭都沒吭一聲。逆着光看了眼抱着沈秋的裴寂,似是有些蕭瑟落寞,不由歎了口氣,想不到裴寂竟對這樣一個女人生出了情愫……日後有他受的。
回了寝帳,裴寂将沈秋放在床榻上,将軍醫準備好的清理傷口的工具和藥膏放在一旁。
軍營裡沒有女子,這會兒也隻能由他來給她上藥了。
“今兒不得已隻能本王給你上藥了,你放心,本王會對你負責的。”也不知這話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沈秋說的。
想到她傷得不輕,裴寂的動作很是輕柔,眉眼是别人從未見過的憐惜。
隻是他的手剛碰到沈秋受傷的部位,便被一隻纖細的柔荑抓住。
“奴婢豈敢勞煩王爺親自為奴婢上藥!” 那眼神仿若冷漠至極的冰刀,直直地刺進裴寂的心口,使其心口一陣陣地頓疼。
“軍營裡沒有女子,本王不會占你便宜,等你恢複了,本王會擡你入府的。”裴寂垂眸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不需要!”沈秋仍是冷着一張臉,将男人手臂甩開。
裴寂見她一臉抗拒,遂且停了手,皺着眉沉聲道:“看來這十杖還是罰得太輕了,還沒讓你明白什麼叫尊卑!”
沈秋向來行事謹小慎微,然而此刻,她竟當衆遭受一頓毒打,之後又被人加以威脅。即便她平日裡再是冷靜沉着,脾氣再好,此刻也終究有些難以自控,淚水潸然而下,她帶着哭腔喊道:“什麼尊卑?有本事你打死我!”
“你本就是王府的奴婢,便是本王杖斃了你也沒人能說什麼,難不成你還指望晉王來救你?你最好死了這條心。”
裴寂冰冷的眸光裡暗流湧動,晦暗不明的情緒在心間纏繞,“本王自認從未虧待于你,甚至還承諾給你良妾的身份,你還有何不滿的?”
“我壓根兒就不想去做那什麼良妾,那種東西誰稀罕誰拿去好了,我隻想換回自己的賣身契!”
這是沈秋首次正面與裴寂硬剛,雖怕得要命,但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念頭,撕破臉也好,反正她拿了賣身契就走了,日後也不必再同他虛與委蛇。
裴寂那仿若深不見底的幽潭般的眸子,從那滲着絲絲血痕的部位,緩緩地向上挪移,最終定格在那張帶着怒意、倔強且浸滿淚水的小臉上。此時此刻的她,相較于平日的模樣,倒是憑空多了幾分真實。
雖他清冷自持,卻也不是不懂男女情事,作為西北藩王,什麼樣的女子他沒見過?世家王侯送來過多少女子,試圖以美色拉攏他,如今他主動給出這個機會,她居然不要,是真的不願,還是欲擒故縱?
“想當初晉王送你進王府不也是存了心思的?如今你又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
若隻是單純的細作又何必選這樣一個沒有武功,偏偏長得這般勾人的女子過來,分明就存了勾引的心思,卻又不承認。
然而,就在對上那女子那雙清淩淩的、此刻正含着一包淚水的眼眸之際,裴寂的心猛地一抽。那眼中全然沒有一絲愛慕之情,有的隻是深深的疏離以及強烈的抗拒。她的目光,仿佛一道無形的屏障,将裴寂隔絕在外,讓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冷漠。
“本王尋個人來給你上藥。”放下藥膏,裴寂闊步離開寝帳,幾乎是落荒而逃。
不多時,一個身着粗布麻衣的婦人從外面進來,這婦人本是附近村子裡赤腳大夫的婆娘,有點照顧病人的經驗。
很快就為沈秋處理好了傷口,嘴裡還絮絮叨叨的勸了幾句,“這男人都好面子,你呀多哄着你男人點也就少受點罪,咱們女人還是要靠男人的,我看你男人是個有本事的,若是你給他惹急了,讓他有了别的女人,到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不是您想的那樣……”沈秋想解釋,可她們根本不在一個頻道。
“我曉得,我曉得,你好好休息,這傷瞧着嚴重,實則不過是皮肉之傷,并無大礙,隻是切記這幾日切莫沐浴。”
婦人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上了藥就離開了。
裴寂獨自伫立在軍帳之中,目光凝視着小湘嶺的輿圖,神色間有些愣怔。他向來從未遭遇過被人拒絕之事,這般巨大的落差感令他一時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顧行止掀開軍帳的簾子進來有了一些時間,也不見裴寂看他一眼,不由用折扇敲了敲桌面。
“怎的?被你那個小婢女給拒絕了?”
“滾。”
“天涯何處無芳草,那小婢女是有些特别,但也不夠資格做你的妾室,便是你祖母和裴家族老們也不會同意。”顧行止沒說的是,小婢女還是個細作!
“本王的事還輪不到别人來做主。”
沈秋雖然被罰了十杖但并無大礙,仍照例在裴寂身邊當值,隻不過現在她輕易不再說一句話,徹底成了背景闆。
軍帳外,一名侍衛匆匆來報,“王爺,圍剿小湘嶺失敗了……”
随後數名士兵将此次圍剿小湘嶺陣亡的士兵擡了過來,足足十幾具屍體。
當沈秋看到那些個前兩日還鮮活生命,如今靜靜地躺在地上,已然沒了絲毫生息,她頓覺心髒仿佛被某種無形的東西緊緊堵住,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